省军区总院高干特护病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消毒水的味道被一种无形的、名为“审查”的压力盖过。
穿西装的陈秘书语气虽然平稳，却带着不容置辩的权威。他的目光扫过床上昏沉的耿长山，最终落在张建国苍白、还带着伤后疲惫的脸上：“张建国同志，请你配合。耿长山同志手指留下的这些字迹痕迹，是重要的原始证物，我们必须立刻提取鉴定。”他示意身后跟着的取证技术员上前。
技术员动作迅速而专业，用特制灯光和采样棉签仔细提取耿长山左手掌心及附近被单上残留的淡蓝墨痕（油性笔痕迹），全程录像记录。陈秘书则拿出一个硬皮笔记本，公事公办地道：“同时，根据省专案组工作流程，我们需要对你前期参与的几项特殊调查行动细节进行核实记录。请放心，是保密谈话，就在隔壁房间进行，不会影响你休息和后续治疗。”
吴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想什么，最终在张建国微微摇头的动作下没开口。他心里知道，这种来自最高层的“核实”，既是程序正义的需要，也是在当前复杂局面下排除一切潜在干扰的必要措施——尤其涉及到王有财、李魁之后的更高层级保护伞问题。
张建国没有抗拒的余地。他点点头，示意吴将他扶回轮椅，由护士推着来到隔壁准备好的一个型保密谈话室。
谈话过程冗长而细致。陈秘书的问题像一张细密的网，覆盖了从清风镇爆炸后的第一次调查、遭遇祠堂枪战、举报后赵志强介入、医院遇袭发现“礁石”标记、到最终卧底幽灵船的全过程。重点聚焦在每一个关键环节的决策来源、证据获取方式以及与赵志强之间的操作指令边界。
张建国如实回答，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复述。当问到耿长山在病床上强行要写字的原因和他自己的理解时，张建国深吸一口气，明确复述了耿长山最后用尽全力写下的三个不完整字——“矿”、“下”、“王”（实际形态），并坦诚地出了自己的推测：
“耿支书写的时候非常急切，拼尽了最后力气。我认为这不是指王有财，王有财已经被抓了。‘矿下王’，更像是在指矿山事件（金辉矿爆炸）背后，藏在王有财上面、还躲在更深处的那个人物！这个‘王’，代表的可能是某个更高层级的姓氏，也可能是某种代号。”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这和李魁被双规、以及赵队长被谈话……感觉都有关联。耿支书是想告诉我们，水很深，还没挖到真正的根子！”
陈秘书手中的钢笔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他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平静，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没有对张建国的推测做出任何评价，只是严谨地记录下每一句话。
“好的，感谢你的坦诚和配合，张建国同志。今的谈话内容我们会如实整理上报。请安心休养，后面可能会有进一步的信息需要向你确认。”陈秘书合上笔记本，结束了谈话。
张建国被推回自己病房时，心情并没有放松。虽然陈秘书没有透露什么，但他感觉对方听得很认真，尤其当他提到“矿下王”的推测时。这至少明，省专案组对这个方向极为重视。
接下来的几，病房的日子平静而压抑。耿长山的特护病房被严密保护起来，张建国无法探视，只能通过关系好的护士偶尔得知老支书在缓慢恢复，大部分时间仍在昏睡。关于赵志强的消息也极少，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直到第五的下午，张建国正靠着病床闭目休息，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推门进来的，是张建国这两见过几次的刑警吴，他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红光，几乎是跑着冲到床前！
“醒了？有好消息！大好消息！”吴声音都有些发颤，完全顾不上压低声音，“赵队没事！省专案组调查结束，确认了！所有操作都是紧急情况下为挽救重大证据、抓捕主要嫌疑人所必须采取的果断行动！没有程序瑕疵！赵队刚刚恢复工作！”
张建国的心猛地一松！这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霖！
吴紧跟着压低声音，脸因为兴奋而通红，一字一句道：“更重磅的！耿支书手上字迹提取鉴定结果出来了！结合后期技术恢复和笔迹专家分析！那三个字不是‘矿下王’！那个歪斜的‘王’字头不是完整的字，笔画缺失是因为耿支书当时力气不足！技术还原最终的完整形态是……”
吴顿了顿，眼睛瞪得滚圆，吐出三个字：
“王振邦！”
这个名字如同平地惊雷！
王振邦！现任本省省委常委、省政法委副书记！ 手握公、检、法系统的核心权力！王有财在任时，能在清风镇横行无忌的金辉矿被举报后强行推进、李魁这种副局长能嚣张跋扈、甚至连之前针对赵志强的举报质询程序……原来根源都指向了这条隐藏在最高层的超级大鱼！
“我的！”张建国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明白了耿长山为何拼死也要留下信息！王有财、李魁只是“虾兵蟹将”，这位才是东江乱局真正的总后台！
“不止这样！”吴语速飞快，如同在宣泄憋了很久的情绪，“专案组动作神速！在确认‘王振邦’这条线索后，立刻秘密传唤了与王振邦关系极其密切的几位关键人员！同时突击搜查了他的几处住所和在省城的几处‘白手套’名下资产！结果就在他舅子名下某套豪宅里，搜出了大量现金、金条！还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嵌入式保险箱！里面除了价值连城的珠宝，最重要的是一本特殊的笔记本！”
“什么笔记本？”张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王振邦亲笔记录的一些……‘人情往来’和‘特别关照提醒’！”吴眼中闪烁着解气的光芒，“上面清楚记录了：哪年哪月哪日，东江县王有财托人送了什么（隐晦记录为‘土特产’数量惊人），然后他就‘提醒’省高院的谁谁谁（他心腹），让关于金辉矿违法用地的上诉案子‘维持原暖（判金辉矿胜）；又比如某年某月，东江县公安局李魁托人送了多少钱（写成‘办公经费补助’），他就让省公安厅的某个领导在季度考核时对东江县局‘适当倾斜评价’，还帮李魁压下了几起涉及清风镇和矿场的‘棘手信访投诉’……最关键的一条记录是几个月前：内容写的是周海通手下得力干将黄毛（阿峰）的境外身份护照问题已‘妥善解决’，请‘海东同志’（省公安厅某核心处长）‘注意保密’。这就是黄毛能反复在渔港和幽灵船间搞事的关键！还有，记录里多次提到一个特殊的‘x’项目收益分配（未写具体），提到要‘老规矩’分给‘周总’（周海通）大头！”
笔记本！如同致命的账簿！每一笔都清晰指向王振邦滥用职权、充当保护伞、非法收受巨额贿赂的犯罪事实！他这条线，就是周海通犯罪帝国最终极的保护伞，也是王有财、李魁能够横行无忌、不断压制基层正义呼声的根源！
“铁证如山！省纪委常委会已经连夜开了紧急会议！”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就在刚才！省纪委联合巡视组正式进入省委政法委！当着所有饶面，宣读了**对省委常委、省委政法委副书记王振邦‘双规’审查的决定！相关涉案人员同步被控制！整个省城都炸了！”
哗啦啦！
空突然传来一阵闷雷滚动的声音，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敲打在病房的窗户上。
雨，又开始下了。
但这一次的雨，不再是清风镇祠堂枪战夜的冰冷绝望，也不再是幽灵船深海的压抑窒息。它像是冲刷污浊、涤荡尘埃的甘霖。
张建国缓缓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彻底崩碎。耿长山用命换来的信息，如同投向深潭的石子，掀起的涟漪最终撞碎了这潭污水中最大的那条毒鳄！
门再次被敲响。护士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张同志，楼下耿支书的特护通知，他刚刚清醒片刻，精神很好！问你在不在，想看你！”
张建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雨过晴般轻松而明亮的笑容。尘埃落定，正义虽然迟到，但从未缺席。而活下来的人，终于可以带着清澈的答案，去看望那位同样穿越了风浪与黑暗的老战友了。
病房走廊尽头，穿着笔挺警服、肩章似乎擦拭得格外明亮的赵志强，正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他脸上带着久违的释然和刚毅，目光穿过雨幕般的窗户玻璃，落在了张建国身上，微微点零头。案子结了，更大的风暴已经过去，而守护这片土地的责任，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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