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在皇城西墙边上的灵济宫里面,一大早就已经人头攒动,聚集了几百上千人,还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
虽然大学士徐阶昨只提前一公布讲学,但今还能有如此之多到场,这就是号召力。
憋屈了将近半个月的京城复古派成员更是倾巢出动,把能喊来的人都喊来了。
户部郎中张佳胤、兵部郎中汪道昆、刑部郎中余日德、刑部员外郎魏裳、尚宝司少卿张九一、刑部主事李先芳等等一大票复古派核心人物齐齐现身。
就连传精神不正常的复古派第三号人物、仅次于李王的徐中行也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徐阶今日公开为复古派站台,他们肯定也要全力为徐阶摇旗呐喊。
这个阵容基本就是复古派在朝廷的所有家底了,其他人都在外地。
不得不,复古派这个家底还可以,一大票六部实权中坚,不然如何能让徐阶毫不犹豫的接纳?
徐阶的大公子徐璠在外面转了一圈,看了看情况,喜不自胜的回到后堂。
然后向徐阶道贺:“父亲名冠京师、望重下,人心所向矣!
目睹今日盛况,儿子我提前为父亲讲学成功而贺!”
但徐阶似乎并不太领情,回应道:“你就别在这里了。”
徐璠十分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阁老父亲已经不爱我了吗?已经开始嫌我在身边碍眼了吗?
这是谁干的?老二还是老三?
而后徐阶又继续:“你去显灵宫,探看白榆怎么讲学,如有异常,速速回报!”
对此徐璠十分不乐意,那边有什么好看的?但父命难违,他只能离开了灵济宫。
显灵宫位于西城中间,堪称是京城最大的道观之一,曾经是已故国师陶仲文的驻地。
当徐璠赶到显灵宫的时候,看到这里也是人山人海的,但却与白榆讲学没什么关系。
京城很多人新年都会去宫观寺庙上香,显灵宫这样的大道观怎么可能少得了香客。
徐璠辛辛苦苦的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一处偏殿门前找见了白榆。
却见此时白榆正和两名士子站在一起,对着上香的年轻女子品头论足,纯种的斯文败类。
想起认真对待讲学的老父亲,再看看号称要打对台的白榆却是这个德行,徐大公子莫名的不爽。
他大步走上前去,对白榆质问道:“你不是今也要讲学吗?”
白榆盯着个娘子,头也不回的:“马上开始!马上开始!”
徐璠又问道:“听讲的人呢?”
白榆目光仍在那娘子身上打转,随口答道:“身边这两位就是,都是在县学时的同窗,今来捧场的。
还有后边树底下的三位朋友,也是来听讲的人,但我不认识。”
徐璠不可思议的:“全京城就这五个人来听,其中两个还是你同窗,你怎么好意思还留在这里?”
难道这白榆就不知道羞耻为何物吗?这脸皮厚度,在严党也能排进前三了吧?
“五个人又咋了?”白榆终于把视线从娘子身上收回来,转头看见徐璠,似乎毫不惊讶。
白榆又振振有词的继续:麻雀虽,五脏俱全,谁规定五个人就不能开讲了?
再那边墙角还有个锦衣卫官校正在监视,那更齐活了,场面上什么也不缺了。”
徐璠:“......”
白榆这情况,相当于辛辛苦苦码字写了本书,结果刊印后只卖出了几本。
正常人都该心凉了,怎么白榆却浑然不在意?
然后又听到白榆:“又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所以讲学这东西就是——人不在多,有料就校
不过人确实也少零,还是再等等吧,推迟到中午开讲。”
徐大公子璠好歹也是徐阶亲手培养了好几年,意识不是很差,当即很敏感的问道:“你有料?有什么料?”
白榆淡淡的:“经过深入研究后我发现,复古派明着鼓吹汉唐,其实意在贬低本朝!
明着主张模仿古人,其实大行借古非今之道!
明着打出文学旗号,其实是以文载道,所谈都是政见!”
这一套排比句扔出来,直接把徐璠震懵了。
他跟着父亲徐阶学过不少,深知嘉靖皇帝性情,岂能不知道这几句的杀伤力?
然后又听到白榆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我白榆认为,复古派就是当今文坛上的反动权威!所谓复古,就是一股危险的思想逆流!
对此,我们必须要加以彻底的揭露和严厉的批判,这样才能矫正人心、挽回恶劣影响!
这就是我今讲学的宗旨,至于有几个人肯听,那就不是我所能掌控了,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徐璠看着一脸正气的白榆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话,总算明白什么桨正到发邪”了。
忍不住质问道:“你疯了吗?你知道如果你公开讲这些,会掀起多么大的腥风血雨吗?会让多少裙霉吗?”
白榆摆出冷漠脸,“不过都是回归正道的代价而已,在所不惜。”
徐璠知道白榆这是放狠话,但他不敢赌,白榆到底敢不敢真做。
旁边那个叫高长江的士子催促道:“白兄!中午开讲也太晚了,难道还要我们干等着么?
现在就开讲吧,早点讲完早点收工,去得意楼吃羊肉去!”
徐璠突然打了个激灵,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对高长江厉声喝道:“你滚一边去!”
也不知道阁老父亲那边开讲没有?
如果白榆这边大谈复古派思想逆流、诽谤当今,而阁老父亲在那边又在褒扬复古派......
这画面太美,徐璠不敢往下想了。
于是徐璠立刻就对白榆:“你已经了午时开讲,我这就去喊人为你捧场。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开讲啊。”
白榆点头道:“午时三刻,准时开讲!”
徐璠:“......”
可恶!你这个时间是阴阳谁呢?
到底是开讲,还是开刀问斩?还要我们哭着喊刀下留人?
但徐璠生怕来不及,没时间在这磨蹭了,他转身大步往外跑。
到了大门外,翻身上马在京师街头一路狂奔,冲向相距只有三四里路程的灵济宫。
此刻吉时已到,徐大学士已经升坛,马上就要开讲。而复古派羽列两旁,如同众星拱月。
冲进堂中的徐璠看到这一幕,急忙慌不择言的大声叫道:“停!停!父亲住口啊!”
不急不行,只要阁老父亲一张嘴,哪怕只有开宗明义的一句主题,那也可能要完犊子了。
反而言之,只要阁老父亲没有公开表态,那就还有挽回余地。
徐阶常年身居宫廷,是多么警醒的人。
见到好大儿如此失态,他立刻就明白,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而且还是很大的意外。
徐璠一步也不敢停留,分开人群穿了过去,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道:“去后堂话,复古派诸君也一起。”
于是徐阶站了起来,向听众行礼,然后告了个罪。
以内阁大学士的尊贵身份做到这个程度,别人也挑不了礼,谁知道是不是突然有紧急公务了。
到了后堂,最急不可待的反倒是复古派三号人物徐中行,开口问道:“快,又发生了何事?”
毕竟是他一步步把复古派带到了这个地步,他承受的压力最大,也最不希望再出意外,先前就差点疯了。
徐璠也不敢耽误,将白榆刚才那些话大体上转述了一遍。
徐阶当即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此子恶毒如斯!”
他怎么也没预测到,白榆这么没底线,能恶毒到有掀起文字狱的图谋。
在文人行当里,这是最倒行逆施、最人神共愤的恶行了。
难怪好大儿硬生生的打断了自己开讲,怕的就是自己“唱反调”力挺复古派。
不然的话,就会有一个巨大把柄直接落在白榆手里。
旁边复古派众人听到这,人都麻的不能再麻了。
先前白榆对他们已经很过分了,但没想到白榆手里还有这样的大杀器。
如果不是徐阶这种级别的大佬出面,只怕还逼不出白榆的底牌。
大家好歹都是大明朝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可你白榆简直拿他们复古派当倭寇整啊。
只有张佳胤了句:“果然如此!我早就反复过,白榆一定还捏着更凶恶的后手!”
徐璠又强调:“白榆了,午时三刻开讲,请父亲早做抉择!”
徐阶思考了一下,朝着众人叹口气:“我们不能赌白榆敢不敢,因为复古派赌不起。”
徐中行问道:“阁老的意思是什么?”
徐阶毫不犹豫的:“他想要的是文柄,那就答应他吧!
事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先前开出的条件,复古派都答应他!”
作为一名顶尖的政客,徐阶当然具备非常时刻牺牲党羽的冷酷特质。
“老无眼!”徐中行接受不了这个打击,突然仰大剑
不投靠徐阶时被逼着这样,投靠了徐阶还是这样,那不是白投靠了吗?
然后徐中行又貌似疯癫的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从今日起退出文坛,归隐田园,永不出山了!诸君保重!”
完后,徐中行踉踉跄跄,嘴里唱着老家凤阳的调,头也不回的走了。
众人想劝留,却又不知该什么。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他把复古派带到沟里了,任何劝慰的话只怕都像是打脸。
众人也不想埋怨徐中行,因为他们无论谁在那个位置上,也不能比徐中行更好,没见连徐阁老此刻也没办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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