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实的气氛下，台下的医家们谈及这些瘟疫往事，语气里满是药石无效的沉痛。
那笼罩大地的疫魔阴影从未真正散去，如今活僵危机尚未解除，谁也不敢保证——
这场曾吞噬无数生命的灾难不会在某一再次降临，与活僵之乱形成双重绞杀。
朱有建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作为拱卫京师的京营为何会糜烂成这般，以及端午龙舟赛时，顺府报上来的人口数据。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大明这四十年来竟旱成了这般模样——
持续大旱叠加大规模瘟疫，且灾荒与疫情相互纠缠，迁延日久。
难怪煌煌大明的顺府会人口凋零，各处流民聚集起来才百多万，连京营都崩坏到只剩几万人马。
原来这一切都是疫情与灾荒叠加的恶果。
按医家们的法，长江以北人口至少减半，再加上关外清军掳掠、流贼四起烧杀，如今北方人口已不足万历时期的三成。
这般惨烈的境况，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曾经车水马龙的北方城镇沦为空城，肥沃的农田因无人耕种而荒芜，连传承数代的医家都凋零大半……
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家庭的破碎，是王朝根基的持续崩塌。
朱有建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心中沉甸甸的：
人口是王朝的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谈何抵御活僵、改良粮种、恢复生产？
连京营都崩坏至此，一旦鼠疫再次爆发或活僵逼近腹地，大明的防御力量恐怕难以支撑。
他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医家们的低语：
“诸位不必过于沮丧。
灾荒与瘟疫虽烈，但并非无迹可寻。
既然已知干旱生鼠、鼠传瘟疫，那我们便从根上着手——
其一，大力兴修水利，缓解旱情；
其二，推广捕鼠、灭鼠之法，切断传播源头；
其三，医科需将鼠疫与活僵毒素的研究结合，探索‘戾气’与‘麻神毒’的共性，或许能触类旁通。”
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人口凋零也好，京营崩坏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
从今日起，我们既要抗僵，也要治疫，更要兴农——
只要人还在，办法总比困难多，大明总能缓过这口气来！”
这番话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医家们眼中的沉痛渐渐被决心取代。
是啊，再惨烈的境况，也总有翻盘的可能。
活僵能应对，瘟疫自然也能研究出解法，只要肯沉下心来一步步做，总能让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一旁的汤若望也满脸唏嘘，忍不住开口：
“欧罗巴曾有过黑暗三百年，一场规模宏大的瘟疫席卷大陆，患者死后身体会发黑肿胀，被称为‘黑死病’，那场灾难让欧罗巴人口减少近半。
后来全靠官府强制隔离患者、焚烧疫区衣物，才勉强控制住疫情，虽然后来仍有零星爆发，但范围、时间短，总算没再酿成大祸。”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无奈，“‘耶稣会’创立后，曾组织医者深入疫区研究‘黑死病’成因，虽猜到与老鼠、跳蚤传播有关，却始终找不到根本源头。
隔离虽能阻断传播，可预防与治疗的方法，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最早进入大明的‘耶稣会’成员，也曾系统研究过这里的瘟疫，尝试过放血、草药等治疗手段。”
汤若望继续道，
“我们发现大明的瘟疫与‘黑死病’症状不同，多表现为高热、咳血、关节肿痛，推测是通过呼吸或接触传染，却始终没弄清具体的传播路径，更别提根治之法。”
罢，他将期盼的目光投向朱有建，眼中闪烁着狂热的信任。
在他看来，圣皇定然能从昊上帝的神谕中得到启示——
这并非凭空猜测。
自去年四月起，肆虐大明多年的瘟疫忽然销声匿迹；
五月初五，圣皇与民同乐，永定河上龙舟竞渡再现生机；
六月派队在怀来卫修塘蓄水，九月便化解了永定河水患；
之后更派人往山西施行增雨、灭蝗之法，一举缓解干旱与蝗灾；
今年三月再赴陕西增雨，如今十月已过，那边再无旱情传来，蓄塘队更在山西、陕西遍地开花，让旱地渐成良田……
这一桩桩“神迹”，怎能不让人坚信圣皇身负神谕？
朱有建听着汤若望的话，心中暗自了然——
所谓的“黑死病”便是欧洲中世纪的鼠疫，与大明的鼠疫同属一类，只是因地域、气候差异表现出不同症状。
他迎着汤若望的目光，缓缓开口：
“欧罗巴的隔离之法，与大明医家‘避疫’的主张不谋而合，这明阻断传播是应对瘟疫的共通之道。
至于预防与治疗，朕虽无‘神谕’直指答案，但医家们已发现‘鼠疫随鼠生’的规律，汤先生也提到老鼠是传播关键，这便是方向。”
他看向医科大的众人：
“既然已知老鼠是媒介，那便从灭鼠、防鼠入手；
已知呼吸可能传染，便让接触患者的医者佩戴浸药的口罩；
已知高热是主症，便继续钻研退热、解毒的方剂。一步一步来，总能摸到门路。”
这番话虽未提“神谕”，却让汤若望更加笃定圣皇的“启示”——
圣皇总能从纷繁线索中找到关键，这便是神的指引。
医家们也重燃信心，欧洲的“黑死病”能靠隔离控制，大明的鼠疫为何不能靠灭鼠、防染、研药根治？
礼堂内的气氛彻底转向积极，从对瘟疫的恐惧，变成了对具体对策的思考，连空气中都仿佛多了几分与灾厄抗争的决心。
汤若望在心里暗道：
这桩桩件件，若没有神谕启示，谁能相信人类能呼风唤雨、让老下雨？
谁能想到用震雷开凿山石、修塘蓄水？
谁又能料到寻常麻鸭能成为灭蝗利器？
此刻面对瘟疫这千年难题，圣皇的神谕里一定藏着答案，只是尚未揭晓。
台下众人也顺着汤若望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主席台，连医家们都暂时停了讨论——
这位总能在绝境中带来奇迹的圣皇，会不会再次从昊上帝的启示中，找到破解瘟疫的关键？
礼堂里的气氛又一次变得凝重而期待，数千道目光聚焦在主席台上的身影上，仿佛所有饶希望都系在了那身明黄的龙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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