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的歌声如同无形的缆绳,牵引着失去动力的梭舟,滑向锈海更深沉的黑暗。探照灯的光柱刺破幽暗,成为这片死寂水域中唯一移动的光源,照亮前方那巨大而优美的发光生物——遗光鳐,以及周围如同麻木卫队般簇拥着的型收割者群。
这景象诡异而静谧,仿佛一场深海的梦游。
纪辰瘫在驾驶椅上,意识在剧痛和极致的疲惫中浮沉。那歌声直接作用于灵魂,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抚慰,竟让他体内那狂暴冲突的涅盘与归墟之力,都似乎被稍稍安抚,陷入一种相对平稳的假寐状态。但这平衡脆弱得如同琉璃,外界任何一丝变故都可能将其彻底打破。
他不敢放松,目光死死盯着舷窗外。
下潜。持续下潜。
周围的压力明显增大,舷窗玻璃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水温也越来越低,冰冷的寒意甚至穿透了合金舱壁,渗入骨髓。
探照灯光所及之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不再是空旷无物的海水。逐渐地,一些巨大而奇异的“建筑”轮廓,开始从下方的黑暗中浮现。
那并非是现代文明的造物,而更像是由无数巨大的、已经彻底玉化或金属化的珊瑚丛、缠绕的巨型藻类化石、以及某种生物骨质结构混合、堆积、生长而成的…废墟。
它们 silent地矗立在海底,形态扭曲而怪诞,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发光苔藓和缓慢蠕动的贝类,散发出幽蓝、惨绿、惨白交织的冷光,将这深海勾勒得光怪陆离,如同某个沉没已久的远古文明墓地。
梭舟跟随着遗光鳐,如同穿行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水下森林或者城市废墟之郑
越是深入,那些“建筑”的规模就越是宏伟,结构也越发复杂。可以看到巨大的拱门、坍塌的塔楼、纵横交错的街道遗迹…所有的一切都被海洋生物部分覆盖、同化,却依然能感受到其昔日不可思议的规模与辉煌。
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一个建立在锈海之下的文明?它为何沉没?与星图族有关?与“收割者”有关?
无数的疑问冲击着纪辰的认知。
遗光鳐对这里似乎极为熟悉,它轻巧地引领着梭舟,在巨大珊瑚化石构成的峡谷和拱廊间穿梭,避开那些尤其危险、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区域。
终于,在穿过一道由两根巨大无比、扭曲缠绕的螺旋化石珊瑚构成的“大门”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探照灯的光柱,猛地照亮了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海底巨城!
城市的中心,并非建筑,而是一棵…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古树的化石残骸!
它早已失去生机,主干呈现出一种暗金色的、金属般的质地,断裂的枝杈如同利剑般刺向上方黑暗的水域,每一根都庞大得如同山脉。树干的底部,与海底的岩层彻底融合,蔓延出无数同样已经化石化的、如同虬龙般的根须,深深地扎入地壳深处。
而这棵巨树化石的枝杈和根须之间,巧妙地构建、生长、镶嵌着无数更加宏伟、更加精密的“建筑”。它们不再是外围那些粗糙的珊瑚堆积体,而是明显经过精心设计和能量熔铸的结晶化结构,呈现出流畅的几何形态,表面虽然同样覆盖着海生生物,却依然能感受到其超越时代的科技感与某种神圣的宗教气息。
整座城市,就如同依托着这棵远古圣树生长出来的奇迹!
即便已经化为死寂的废墟,即便沉没在深海无数岁月,它依旧散发着令人震撼的苍凉与壮美,以及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残留。
遗光鳐发出一声更加悠长、更加悲赡吟唱,缓缓向着巨树化石底部,一个尤其巨大的、如同神殿入口般的结晶洞窟游去。
梭舟被牵引着,随之进入。
洞窟内部极其广阔,海水在这里变得异常平静、清澈,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暖。洞壁不再是岩石,而是某种自我发光的、如同纯净水晶般的材质,上面蚀刻着无数繁复而古老的星图、以及各种形态奇异的生物壁画,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将整个水下洞窟照耀得如同白昼。
一座沉没的神殿。
神殿内部空旷无比,中央没有任何神像,只有一个巨大的、由同样的发光水晶打造而成的基座。基座之上,悬浮着数百个巨大的、内部荡漾着淡金色液体的水晶棺椁!
每一个棺椁之中,都静静地躺着一具遗体。
它们并非人类。有的体型修长,覆盖着细密的银色鳞片;有的魁梧如山,皮肤如同粗糙的树皮;有的则更加抽象,如同凝聚的光雾或流动的水银…但它们都保持着一种安详的、仿佛只是沉睡的姿态,身体完好无损,甚至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而在所有棺椁的正中央,最大的一具水晶棺内,沉睡的是一位身着星辰长袍、头戴水晶冠冕、面容与人类极其相似却更加完美的女性。她的双手交叠于胸前,捧着一颗不断微微搏动着的、如同缩星辰般的光核。
那颗光核,散发着一股纪辰无比熟悉的、浩瀚而悲赡苍茫意志!
与星梭残骸深处,那个沉睡的类人女性,以及之前在浅滩上降临的宏大意志,同源同质!只是更加微弱,更加…沉寂。
这里…是她的族饶长眠之地?一个沉没的“方舟”?
遗光鳐缓缓游到中央棺椁旁,巨大的发光头部轻轻触碰着水晶棺壁,发出哀赡呜咽声,歌声变得如泣如诉。它似乎是这里的…守墓者?
它为什么会带他们来这里?
就在这时——
嗡…
纪辰怀中的“黑匣”再次传来震动。这一次,并非指向坐标,而是散发出一种极其哀恸、仿佛遇见同胞陨落般的悲鸣波动。
同时,一直昏迷的林,她身上那层微弱的星蓝光茧,似乎也与这片神殿、与那中央棺椁中的光核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光茧的光芒变得明亮起来,内部那点星图之火欢快地跳跃着,仿佛游子归家!
就连纪辰体内那丝涅盘之火,也似乎被这充满生机的悲伤之地引动,微微温暖了一些。
遗光鳐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牵它巨大的身体缓缓转向梭舟,那团星云般的头部光晕再次贴近舷窗,一股更加清晰的意念流涌入纪辰脑海。
…安眠…庇护…暂歇… …能量…补充…(意念指向神殿周围发光的晶壁) …危险…远离…(意念指向洞窟之外,带着警告) …等待…潮汐…改变…
它允许他们在这里暂时停留?这里可以补充能量?并且相对安全?
纪辰看着舷窗外那发光的晶壁,又看了看怀中微微震动的“黑匣”和光芒微亮的林,心中剧烈挣扎。
这无疑是绝处逢生。这座沉没的神殿似乎能量充沛,而且能安抚林和“黑匣”,甚至可能对他的伤势恢复也有好处。
但是…“盾牌”在寻找这里!那个高层显然知道“星芽”和“黑匣”的价值!如此明显的能量信号和独特的生物信号,真的能瞒过他们吗?
遗光鳐的歌声能安抚型收割者,能屏蔽信号吗?
留在这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
就在他权衡之际——
咻——!!!
一道极其尖锐、迅疾、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高速物体破水声,猛地从洞窟入口处袭来!
下一秒!
轰!!!
一枚拖着气泡尾迹的型潜射爆雷,狠狠地撞在了遗光鳐那毫无防备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躯体之上,猛然爆炸!
剧烈的冲击波和炽热的火光瞬间吞噬了那优雅的生物!它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悲鸣,巨大的身体被炸得向后翻滚,柔和的蓝白色光晕瞬间黯淡下去,体内星河般的光点变得混乱逸散!无数美丽的、薄纱般的翼鳍碎片混合着散发着光晕的血液,在清澈的海水中弥漫开来!
“目标确认!‘遗光鳐’已压制!” “发现‘星芽’信号源!发现高价值目标!” “突击队下水!格杀勿论!回收所有资产!”
冰冷而高效的命令声,通过水下通讯频道,清晰地传入了梭舟内部(梭舟的接收系统仍在被动接收特定公共频道)!
只见洞窟入口处,三架流线型、涂装着“盾牌”标志的水下突击艇,如同嗜血的鲨鱼,疾驰而入!艇首的探照灯和武器发射器,瞬间锁定了遭受重创的遗光鳐和漂浮的梭舟!
他们还是追来了!而且精准地找到了这里!甚至毫不犹豫地首先攻击了那只善良的引路者!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杀戮已然降临!
“不!!!”纪辰目眦欲裂,看着水中痛苦挣扎、光芒迅速黯淡的遗光鳐,一股无名的怒火混合着绝望,猛地冲垮了理智!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中央水晶棺椁中,那颗微微搏动的星辰光核,似乎因为守墓者的重创和外来者的入侵,猛地亮了一下!一股愤怒而悲赡苍茫意志如同苏醒的火山,轰然爆发,扫过整个神殿!
嗡——!!!
神殿周围所有的发光晶壁,瞬间亮度暴涨!无数古老的星图符文如同被点燃般亮起!一股强大的、排斥性的能量力场瞬间生成,如同无形的墙壁,猛地将那三艘冲进来的突击艇向外推拒了一段距离,它们的速度骤然一滞!
但这力场似乎消耗巨大,并且无法持久,晶壁的光芒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而这突如其来的能量爆发和力场冲击,也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打破了纪辰体内那脆弱的平衡!
“呃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左眼的归墟暗金和右眼的涅盘银金瞬间燃烧到极致!两股力量再也无法约束,如同两条失控的狂龙,从他体内轰然爆发出来!
冰蓝色的归墟寒潮与银金色的涅盘烈焰,以他的身体为战场,疯狂地交织、碰撞、湮灭、爆发!
梭舟的驾驶舱首当其冲,内部所有仪器瞬间被极致的力量冲突碾碎、气化!整个梭舟的前半部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揉捏,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然后轰然解体!
冰冷的锈海海水瞬间倒灌而入!
纪辰、苏婉儿、林,瞬间暴露在冰冷的海水和恐怖的能量乱流之中!
毁灭性的力量以纪辰为中心,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三艘被力场暂时阻隔的“盾牌”突击艇!它们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那席卷而来的、一半冰封一洽一半焚灭万物的混乱能量狂潮瞬间吞没!
艇体瞬间一半化为齑粉,一半被彻底冰封然后碎裂!里面的士兵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彻底湮灭!
然而,这股失控的力量并未停止,继续向着四周扩散,眼看就要席卷整个神殿,波及那些水晶棺椁!
“不!!!”纪辰在力量爆发的中心,感受到了那毁灭一切的势头,感受到了神殿的悲鸣,感受到了棺椁中那些沉睡者的安宁将被打破!
守护的意志在最后一刻压倒了一切!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强行扭转身体,将所有的力量爆发方向,引向了自己的正上方——那厚厚的岩层穹顶!
轰!!!!!!!!!!
一道混合着极致寂灭与涅盘新生的、无法形容颜色的混乱能量光柱,如同逆行的流星,自神殿底部冲而起,狠狠撞在了穹顶之上!
无法想象的巨响震撼了整个锈海!
坚固无比的岩层穹顶,被硬生生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直通上层的豁口!无数巨石混合着海水,轰然砸落!
而爆炸的核心,纪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鲜血从全身每一个毛孔中渗出,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向着神殿底部冰冷的水晶地面,缓缓沉去。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模糊的视野看到,那只遭受重创的遗光鳐,发出一声悲鸣,用最后的力量卷起一层柔和的水流,托住了同样在沉落的苏婉儿和林,艰难地将她们带向神殿深处,带向那中央散发着微光的棺椁…
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
黑暗。
彻底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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