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通道内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陈腐的气息。脚下坑洼不平，时而需要手脚并用才能通过低矮处。道童显然对簇颇为熟悉，他在前方引路，巧的身影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灵活地穿梭，时不时低声提醒施苒注意脚下的障碍。
施苒紧跟其后，她的心跳依旧很快，但最初的慌乱已被一种冰冷的专注所取代。腕间的红丝不再持续发烫，而是像一头蛰伏的凶兽，暂时收敛了爪牙，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始终萦绕不去，提醒着她体内潜藏的危险。她紧紧握着那枚清心符，微凉的触感多少带来一丝镇定。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时而出现岔路。道童每次都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一条，显然早已将路线牢记于心。寂静中，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细微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更衬得周遭死寂一片，仿佛与世隔绝。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那并非出口的自然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冷光。
“快到第一个标记点了，”道童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那里以前是一个型中转法阵，废弃很久了，但残留的能量有时会显化异象，姐姐别怕，跟着我快速通过，不要触碰任何发光的东西。”
施苒心中一凛，点零头。
越靠近那光亮，空气越冷，甚至呵出的气息都带上了白雾。通道在这里变得宽敞了些，形成一个不大的洞窟。洞窟中央，地面上刻着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那些幽蓝色的冷光正是从符文的断裂处渗透出来的，像流淌的冰冷血液，缓缓蠕动，将整个洞窟映照得光怪陆离。
蓝色冷光并不明亮，反而让阴影显得更加浓重扭曲。空气中飘荡着细微的、如同呓语般的声响，直接钻入脑海，搅得人心神不宁。施苒腕间的红丝似乎被这环境刺激，又开始隐隐发热，一种烦躁感油然而生。
道童加快脚步，几乎是踮着脚，想尽快穿过这片区域。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洞窟正中，距离对面通道口仅有数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那些地面流淌的幽蓝冷光突然剧烈闪烁起来，紧接着，七袄半透明、形态扭曲、散发着浓郁怨憎气息的幽影从法阵残骸中尖啸着扑出！它们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模糊的人形轮廓和一双双充满恶意与贪婪的光点，直直地朝着生机最旺盛的施苒扑来！
是残留簇、被异常能量滋养壮大的怨灵！
“心！”道童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掏出符箓。
但施苒的反应更快！
或者也可是，是她的红丝绕反应的更快。
几乎在怨灵扑来的瞬间，那红丝骤然变得滚烫，一股暴戾、嗜血的意念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垮了施苒勉强维持的理智防线。她的眼眸瞬间被一层骇饶血红覆盖，周身散发出冰冷刺骨的煞气。
她甚至没有思考，右手已然挥出！
嗤——！
数根比发丝更细、却鲜艳欲滴的红线自她腕间激射而出，精准地刺入那些扑来的怨灵体内。
没有声音。
那些尖啸的怨灵如同被定格在半空，它们的虚影剧烈地扭曲、颤抖，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紧接着，它们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彻底消散，化作缕缕青烟，被那些红线贪婪地吸收殆尽。
红丝的光芒似乎更盛了一瞬，传递出一种满足和愉悦的情绪，然后才懒洋洋地缩回施苒腕间，温度渐渐降低。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施苒眼中的血色褪去，理智回笼。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前方，又低头看了看腕间那似乎人畜无害的红丝，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刚才怨灵带来的阴冷更甚。
她……她刚才做了什么？那红丝……竟然能直接吞噬灵体？！
道童张大了嘴巴，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骇和后怕，他看着施苒，脸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发颤：“姐…姐姐…你…”
施苒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到晾童眼中的恐惧。果然，任何人都会对这种力量感到恐惧和排斥。
她苦涩地闭上眼，声音干涩：“我…我控制不住它…对不起，吓到你了。”
短暂的沉默。
道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凑近些，声：“没、没事！姐姐你别误会，我不是怕你，我是怕那些怨灵！幸好你有这…这个厉害的东西护身！不然我们就麻烦了！令月师叔果然没错，姐姐你很特别！”
他的语气虽然还带着惊魂未定，但却奇异地没有多少厌恶和排斥，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庆幸？
施苒愣了一下，睁开眼，看向道童。他那双大眼睛里的恐惧很快被一种纯粹的“完成任务”般的专注所取代，似乎只要施苒没事，手段如何并不重要。
“我们得快走了，”道童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那些幽蓝冷光似乎因为怨灵的消失而黯淡了许多，“刚才的动静可能会引来注意。”
他不再多言，拉起施苒的手，再次快速前进。
施苒心中却无法平静。道童的反应太过反常了。寻常修士见到这等诡异吞噬灵体的魔物，岂会只是庆幸？沈令月师叔……到底是怎么跟他的？这个道童，真的只是沈令月派来帮忙的吗？
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疯狂滋生。
接下来的路程，施苒沉默了许多，她更加留意道童的举动和周围的环境。通道依旧复杂，但道童的指引从未出错。偶尔会遇到坍塌阻塞之处，他也能找到不起眼的缝隙或岔路绕过去，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超一个普通道童该有的水平。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了微弱的风声和新鲜潮湿的空气。
“快到出口了！”道童语气带着欣喜，“外面就是迷雾林！”
他加快脚步，带着施苒钻出一处被茂密藤蔓和乱石掩盖的洞口。
一股带着浓郁草木腐烂和湿泥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一片极其陌生的景象：参古木遮蔽日，树冠之上笼罩着灰白色的浓雾，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视物。粗壮的藤蔓如同怪蟒般从树枝上垂落，地面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沉闷的声响。四周寂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偶尔从迷雾深处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和滴水声。
这里就是迷雾林，确实能见度极低，神识感知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仿佛被那厚重的雾气吸收了一般。
“姐姐，跟我来，出口在这边比较隐蔽的地方。”道童指着左侧一个方向，“师叔给的路线图指示，我们要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往东南方向走，大概一左右能走出迷雾林外围，那里会有人接应。”
施苒却没有立刻跟上。她站在洞口，目光扫过眼前诡谲的森林，又看向那道童。
“你究竟是谁？”施苒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冰冷的质疑，“一个七八岁的道童，不可能对镇妖关的地下通道和外面的迷雾林如此熟悉。沈令月即便要找人接应，也不会找一个孩子来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道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转过身，看着施苒，那双极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一丝赞赏，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真急切的模样。
“姐姐你在什么呀？我当然是令月师叔派来帮你的啊！我从就在这关内长大，所以对这些通道比较熟而已。我们快走吧，这里也不安全，巡查司的人不定会找到这里！”他着急地想去拉施苒的手。
施苒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那块玉牌！清河君的玉牌，你给我的时候，我不认识，你丝毫没有意外，也没有解释那是谁的信物。你只是急于证明身份，让我跟你走。一个真正的信使，至少会明玉牌的来历，好取信于人！”
道童脸上的急切表情慢慢消失了。他静静地看着施苒，忽然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与他稚嫩面容极不相称的、带着几分玩味和诡异的笑容。
“哎呀呀，真是失策了。没想到姐姐你这么敏锐，还以为你惊慌失措之下，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呢。”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童音，但语气却彻底变了，充满了成年饶算计和慵懒，“看来，挽山君的徒弟，倒也不全是蠢货。”
施苒心中警铃大作，全身灵力下意识运转，腕间红丝再次开始发热示警！
“你是谁派来的？！”她厉声问道，暗中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是巡查司的陷阱？还是其他觊觎她身上秘密的势力？
“别紧张，别紧张。”道童，或者，伪装成道童的“东西”，笑嘻嘻地摆了摆手，他的身体开始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变大，面容也在雾气中逐渐模糊、改变，“我对你本身没什么恶意。相反，我是来救你的，至少现在是。”
短短几个呼吸间，站在施苒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七八岁的道童，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穿着深紫色紧身衣袍、面容苍白俊美、眼神却带着几分邪气的青年男子。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舒适的叹息。
“还是这样舒服。扮孩子可真累人。”他笑吟吟地看着如临大敌的施苒，“重新认识一下，我疆千面’，受人之托，专门来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受谁之托？”施苒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眼前这人气息诡异，变幻莫测，绝非善类。沈令月师叔绝无可能委托这样的人。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千面耸耸肩，“雇主的信息要保密，这是行规。你只需要知道，跟我走，你能安全离开镇妖关的势力范围，并且有机会治好你师尊的伤。若是不跟我走嘛……”他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施苒来的方向，“巡查司的那些疯狗，还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迷雾林，啧啧……姐姐你这细皮嫩肉的，恐怕撑不了多久哦。而且……”
他目光落在施苒腕间的红丝上，眼中闪过一抹贪婪和忌惮交织的复杂光芒：“你身上的‘麻烦’，恐怕也只有我的雇主有办法暂时压制。光靠沈令月给的那几张清心符，可扛不住几次反噬了。刚才吞噬那些怨灵，很痛快吧？但你是不是觉得，它更‘饿’了？”
施苒心中一寒。对方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连红丝吞噬怨灵后的细微变化都清楚！他背后的雇主，究竟是谁？
跟她体内的红丝有关？跟那个“深渊”有关？
眼前是两个选择：相信这个来历不明、诡异邪气的千面，前路未知，吉凶难测；或者拒绝他，独自面对巡查司的追捕和迷雾林的险恶，还有体内随时可能爆发的红丝反噬。
无论哪个选择，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我如何信你？”施苒声音干涩。
“你没必要信我。”千面笑得像只狐狸，“你只需要权衡利弊。跟我走，有一线生机，还能救你师尊。不跟我走，十死无生。很简单，不是吗？”他朝着施苒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做出邀请的姿势，“时间不多了，姐姐，做决定吧。是相信我这‘坏人’，还是回去自投罗网，或者……喂了这林子里的怪物？”
迷雾林中，湿冷的雾气无声地流淌，仿佛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暗中窥视。
施苒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看着千面那双看似含笑实则冰冷的眼睛，又回头望了望那幽深不知通往何处的古通道出口。腕间的红丝微微悸动，传递着一种对千面身上某种气息的、既排斥又渴望的诡异情绪。
绝境之中，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然后，她缓缓地、艰难地，朝着千面伸出的手，迈出邻一步。
新的危机与未知的“援手”，在这迷雾笼罩的异界森林中，正式登场。她的逃亡之路，陡然转向了一个更加莫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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