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营的脚步比来时更沉。
秦千风每走一步，识海便泛起一阵涟漪，那个与他面容相同的虚影总在暗处浮现，嘴角的悲悯像根细针扎进神经——这是第三日了。
篝火噼啪炸开火星时，他正对着药碗发怔。
林婉儿的手突然覆上他手背，温凉的触感惊得他指尖一颤。\"又在出神？\"她蹲下来与他平视，发间的艾草香混着药气钻进鼻腔，\"这是新换的药汤，我加了安神草。\"
陶碗递到面前时还带着余温。
秦千风望着她眼底的青黑，想起三日前自己倒在营地时，是她守了整夜，指尖还沾着未洗净的药渍。\"婉儿......\"他喉头发紧，话未出口便被她轻轻摇头打断。
\"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林婉儿将药碗往他手里按了按，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但阿风，无论你是谁，我都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补了一句：\"就像时候你背我过那条涨水的河，'婉儿别怕，我在'那样。\"
药汤的苦味在舌尖蔓延时，秦千风的识海突然翻涌。
虚影这次离得极近，甚至能看清他眉骨的弧度——和镜子里的自己分毫不差。
他猛地攥紧药碗，指节发白，陶片硌得掌心生疼。\"出去！\"他低喝一声，归源真火从指尖窜出，在碗沿烧出焦痕。
\"千风！\"沈清漪的声音穿透帐帘。
她腰间青鸾剑震鸣，发绳被夜风吹得散乱，\"幽冥殿残部在苍梧古墟重启祭坛！
我带弟子去截，你......\"她的话顿住，盯着他发红的眼尾，\"你怎么了？\"
秦千风抹了把脸，掌心全是冷汗：\"我没事。需要我——\"
\"不必。\"沈清漪抽剑指向东南方，月光在剑锋凝成霜，\"那处傀儡阵我曾研究过，三刻内必破。
你......\"她欲言又止，最终只了句\"等我回来\"，便带着二十道剑光划破夜幕。
帐外的喧嚣渐远，秦千风却听见更清晰的嗡鸣。
那是某种远古仪式特有的震颤，顺着大地爬进骨髓。
他掀开帐帘时，老鬼正倚着旗杆抽烟，烟锅里的火星在暗处明灭：\"要去苍梧古墟？\"
\"你怎么知道？\"
\"因为旧神等的就是这一刻。\"老鬼吐了口烟，烟雾里他的脸忽明忽暗，\"你以为烧了玄铁碑就能斩断因果？
归源者的命数是条环，你越用归源真火镇压，旧神的触须就缠得越紧。\"他从怀里摸出块青铜令牌，拍在秦千风手心，\"这是你爹当年封在祠堂的誓约之印，能暂时屏蔽神魂波动。\"
\"那沈姑娘她们......\"
\"青鸾宗的剑修最擅破阵。\"老鬼打断他，枯枝般的手指点零他心口，\"但你若现在去，用归源真火强行镇压祭坛，旧神残魂会借你的火重塑，你会变成新的容器。\"
秦千风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三日前玄铁碑底的字在眼前闪回：\"归源者，终将成为新的旧神。\"他望着老鬼浑浊的眼睛，那里藏着他从未见过的郑重：\"那要如何斩断？\"
\"用你的命换。\"老鬼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或者，等我这句话：你娘当年给你取名'千风'，是希望你像风一样，不受任何锁链束缚。\"
夜色更深时，秦千风站在苍梧古墟外。
残垣上的鬼面图腾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祭坛中心的幽无尘正将黑曜权杖插进地脉。
他的左眼完全化作黑雾，右眼里跳动着不属于人间的幽蓝火焰，周身缠绕的锁链上，刻满秦千风在玄铁碑见过的古老符文。
\"来得正好。\"幽无尘的声音像两块石头相磨，\"旧神需要新鲜的容器，而你......\"他突然顿住，盯着秦千风心口的青铜令牌，\"誓约之印？
秦康那老东西居然......\"
\"住口！\"秦千风一步跨进阵心。
归源真火在体内翻涌，却被誓约之印压成细流。
他能感觉到旧神的触须正疯狂撕扯神魂，每一根都带着灼痛。\"你以为困住沈姑娘她们就能得逞？\"
\"她们？\"幽无尘笑了，黑雾里伸出数条骨链，穿透虚空，\"你听——\"
远方传来剑鸣的断裂声。
秦千风瞳孔骤缩——那是青鸾剑特有的清越，此刻却像被钝刀斩断的琴弦。
他想冲过去，却被地脉里涌出的混沌之力缠住双腿。
幽无尘的权杖发出刺耳鸣响，虚空裂开蛛网状的缝隙，一道半透明的影子正从中挤出身形。
\"是时候了。\"虚影开口的瞬间，秦千风的识海剧痛。
那声音和三日前玄铁碑的虚影一模一样，\"我的容器，接收我的力量......\"
\"去你的容器！\"秦千风咬破舌尖，鲜血喷在誓约之印上。
青铜令牌发出刺目金光，他却反手掐住自己的手腕，引动归源真火往神魂里烧。
银紫色的火焰从七窍溢出，痛得他几乎栽倒，却死死盯着虚空里的虚影，\"这一世，我只做我自己！\"
幽无尘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挥杖要退，却被火焰缠住黑袍。
归源真火像活物般钻进他的七窍，黑雾左眼发出凄厉尖叫，右眼的幽蓝火焰瞬间熄灭。\"不可能......你会被火焚尽的......\"
\"那就焚尽！\"秦千风的声音里带着血沫，\"只要能烧断这鬼东西的锁链！\"
虚空里的虚影开始扭曲。
它伸出手想抓住秦千风，却在触及火焰的瞬间化作星屑。
幽无尘的身体像被抽干的皮囊，黑纱下的青灰色皮肤迅速皲裂，露出里面蠕动的虫群——那些虫子刚探出头，便被银焰烧成灰烬。
祭坛在轰鸣中崩塌。
秦千风跪在碎石里，看着归源真火重新汇聚成温顺的银蛇，游回经脉。
他摸了摸心口，旧神印记已经消失，只剩誓约之印的余温。
远处传来脚步声，沈清漪提着带血的剑跑来，发间沾着草屑：\"你......你没事？\"
\"没事了。\"秦千风想笑，却咳出一口黑血。
他望着逐渐亮起的色，突然发现识海里一片清明，那个如影随形的虚影，终于彻底消失了。
老鬼是在日出时出现的。
他蹲在废墟边，用树枝拨弄着幽无尘残留的黑纱，直到听见秦千风的脚步声才开口：\"旧神残魂被焚尽了。\"
\"那是不是......\"
\"但新的神，也该诞生了。\"老鬼抬头，目光越过秦千风，投向东方翻涌的云层，\"你看那云气——混沌本源被搅动了，下要变了。\"
秦千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晨雾中，几缕青黑气息正从地脉裂缝里钻出来，像极了三日前祭坛血线的颜色。
他握紧腰间的剑，听见远处高尔村方向传来急促的号角——那是他爹惯用的警戒信号。
风掀起他的衣角。
这一次，没有虚影的低语，只有林婉儿的声音在记忆里回响：\"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他摸了摸怀里的药包，里面还剩半把安神草，带着熟悉的苦香。
新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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