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湾区临时现场指挥部，设在距离聚集点两百米开外的一处街道办活动中心二楼。
这里空气污浊不堪，浓重的烟味混合着汗味，电话铃声、对讲机刺耳的呼叫声、工作人员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焦灼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死死盯着监控屏幕上那如同沸水般翻滚的人潮，脸色苍白，手心全是汗。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引擎的咆哮声和杂乱的骚动。紧接着，楼梯上响起了沉稳、有力、节奏分明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
“卜书记来了！”
“卜书记到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指挥部里所有的人都像被按了开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期盼与敬畏，投向那狭窄的楼梯口。
当卜皓那熟悉而挺拔如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整个指挥部里那根紧绷到几乎断裂的弦，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而强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
年轻干部们脸上的惶然无措，被一种找到主心骨的安定感所取代；
李卫国、张明远、刚刚赶到的欧阳锋等人更是精神陡然一振，仿佛注入了强心剂，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卜书记！”李卫国和张明远抢步上前，想要汇报最新进展。
卜皓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便止住了他们。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指挥部内每一张或紧张或焦虑的面孔，最终落在实时监控的大屏幕上。
画面里，孙老倔依旧站在破木箱上，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
人群在孙二愣等几个核心分子的鼓动下，正疯狂冲击着警方艰难维持的第二道人墙，试图涌向主干道，场面岌岌可危，如同即将溃堤的洪水。
“现场证据展示点，布置妥当了吗？”卜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指挥部的所有嘈杂。
“布置好了！就在围挡入口右侧那片稍微开阔点的空地，桌椅、高音喇叭、展板、电源都调试好了！随时可以用！”张明远语速飞快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好！”卜皓的目光转向一身肃杀之气的欧阳锋，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三个字，却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抓人！动手！”
这指令如同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一直如同猎豹般潜伏在混乱人群中的公安便衣力量，瞬间动了！
他们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又像精准出击的幽灵，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目标明确。
两个便衣如同鬼魅般一左一右，猛地挤开外围的人群，精准地钳住了还在对着手机镜头声嘶力竭大喊“警察打人啦！快拍啊！”的马仔A的手臂！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马仔A惊骇欲绝，拼命挣扎，手机脱手飞出，被另一名便衣稳稳接住。
“警察！别动！”便衣厉声亮明身份，动作干净利落，一个标准的反关节技瞬间将其制服，冰冷的钢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另外几组便衣如同雷霆出击！孙二愣正挥舞着拳头，唾沫星子乱飞地鼓动老乡往前冲。
突然感觉后腰被一股巨力狠狠顶住，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上，瞬间被乒在地，脸狠狠砸在尘土里！
他身边那几个最活跃、推搡警察最卖力的壮汉，也在同一时间被数名便衣闪电般制服、反剪双手、迅速带离现场中心！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大部分闹事群众甚至没完全反应过来！
“警察抓人啦！”
“凭什么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人群出现短暂的混乱和更大的喧嚣。
就在这骚动升级的临界点，李卫国和张明远在几名区府工作人员和民警的护卫下，拿着大功率扩音喇叭，快步冲到了事先布置好的证据展示点。
张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打开扩音器，声音洪亮、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各位父老乡亲！我是下湾区区长张明远！这位是区委书记李卫国！
我们代表区委区政府，就在这里，当着所有街坊邻居的面，把星光广场项目的补偿问题，原原本本，清清楚楚，明白！讲透彻！”
他的声音暂时镇住了场面。李卫国紧接着拿起一叠厚厚的、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
“乡亲们！你们手里拿着的那份所谓的‘省里补偿标准文件’，经过我们与省、盛区三级档案部门连夜紧急核查，反复比对，确认——那是伪造的！
是假的！是有人故意做出来骗你们的！真正的、具有法律效力的补偿政策文件、执行标准，原始档案就在这里！
每一份都盖着公章，写着日期！还有当年每一户签字的补偿协议、银行打款流水凭证，也都在这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经得起任何检验！”
工作人员立刻将放大的档案关键页、几户极具代表性的补偿协议复印件以及清晰的银行流水记录，高高举起贴在展板上，确保后面的人也能看到。
孙老倔被人群挤到最前面，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展板上自己当年歪歪扭扭签名的协议复印件，还有后面跟着的、银行打印出来的到账记录。
那个数字，和他记忆里、他拿到手的钱，分毫不差！
根本不是赵德海给他看的那张纸上写的、翻了一倍的数！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失落感和被愚弄的滔愤怒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这…这白纸黑字…我签的…钱…钱就是这个数…” 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
“孙老倔！”李卫国指着他，声音严厉如法官宣判，“你看清楚了！
这才是真相！当年的补偿，每一分钱都依法足额支付到位！
你也是签了字按了手印的！今受人蛊惑，翻旧账，聚众堵马路，扰乱公共秩序，这是犯法！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带着解决问题的诚意，“但是！念在你们可能也是被蒙蔽！
如果你们对当年的安置，或者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新的、合理的、合法的诉求，现在就可以过来登记！
我和张区长就在这里现场办公！只要是合法合理的，区里特事特办，今太阳落山之前，一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解决路径！现在，请你们立刻停止违法行为！让开道路！恢复秩序！”
真相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大部分被煽动者心头的邪火。
许多人看着展板上清晰得无法辩驳的证据，开始窃窃私语，脸上的激愤和狂热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尴尬和一丝后怕。不少人悄悄挪动脚步，开始往后退缩。
与此同时，市委宣传部的权威通稿和苏晴协调的星洲官方媒体矩阵火力全开。
现场画面、证据展示、领导亲临指挥、理性对话、依法处置少数违法分子、呼吁恢复秩序的图文视频，第一时间通过官方账号发布出去。
证据清晰，立场鲜明，态度坚决。网络舆论的风向，开始发生微妙而迅速的扭转，那些恶意视频下的质疑声浪明显被压了下去。
“散了散了…还堵着干啥…”
“政府都这么了，还登记新诉求呢，堵路犯法啊…”
“老孙头，你那文件…真是假的啊？被缺枪使了？”
人群开始松动，如同退潮般离散。那几条刺眼的横幅被丢弃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和脚印，像几条死蛇。
卜皓站在指挥部二楼的窗口，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俯瞰着楼下迅速平息的场面。
他的目光扫过被便衣押上警车、犹自徒劳挣扎叫骂的孙二愣和马仔A等人。
最终落在那个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孙老倔身上。
他拿起对讲机，接通了欧阳锋的专用频道，声音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迷雾的意志：
“欧阳，把人带回去！立刻组织精干力量，突击审讯！
我要知道，那份假文件是谁炮制的！是谁交给他们的！
那笔‘活动经费’是谁给的！是谁在背后遥控指挥，把手伸进我星洲搅风搅雨！
三时内，我要见到那个藏在省里、自以为能翻云覆雨的‘遥控器’！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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