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绣坊门帘便被人用指尖挑开，夏侯夜依旧是那身华贵紫衣，指尖捏着个青布袋，往柜台一放。
袋口松开些，露出里面白叶草伴生花的浅白花瓣。
温照影早候在柜台后，目光先扫过他腰间，没带弯刀，才上前半步，抬头问：“怎么做解药？”
夏侯夜靠在柜台边，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理所当然：“这是另外的价钱。”
温照影捏着布袋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无语，却没跟他争辩。
她早料到这人不会轻易松口，转身从里间拿出提前备好的药包，将伴生花心放进去，淡淡道：“医师会处理，不劳少主费心。”
等她折返柜台前，才端起平日待客的瓷杯，倒了杯凉茶推过去，开门见山：“现在可以了，你想要订什么？”
夏侯夜没碰那杯茶，从袖中抽出块样布，往柜台上一铺。
布面上绣着莲纹，金线勾边，花瓣间还缀着细的银线暗纹，比莫格家常订的纹样复杂了不止一倍，连针脚密度都肉眼可见地更高。
他指尖点着样布，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我要三十匹，两个月交货。没问题就签契约。”
温照影俯身看着样布，先是微微挑眉，随即笑出声来，满是不可思议。
“两个月？这般复杂的纹样，一匹布单是绣制就要耗上近十日，两个月根本赶制不出来。就算硬赶，绣娘手忙脚乱，质量也……”
“质量不好，你们就重做。”夏侯夜直接打断她，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温照影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连眼底最后一点客气都收了起来，语气冷了几分。
“你是觉得，我的绣坊是随你拿捏的作坊？三十匹，两个月，还要保证质量？
这不是合作，是强人所难！
我的绣娘不能连轴转，绣品质量更是招牌，你的要求太苛刻，我做不到。”
她话得斩钉截铁，目光直直迎上夏侯夜，没有半分退缩——
她清楚，若是此刻松了口，往后只会被他得寸进尺，连绣坊的立身之本都要丢了。
夏侯夜脸上的漫不经心也散了，眼底又冒起熟悉的戾气，沉声道：“温照影，你别忘了，伴生花我已经给你了。”
言下之意，拿了他的东西，就该应下他的要求。
“要么你降低要求，要么出门左拐。”温照影别过脸不看他。
难怪莫格兄弟会担心夏侯夜抢生意，这样的手段，若是商户不答应，刀怕是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好一套水到渠成的绑架，把强买强卖做得如此光明正大。
“温照影，是谁给你有拒绝我的权利？”
“我欠你的，不能用绣娘们的劳力来补，一码归一码。”
夏侯夜被气笑，将凉茶一饮而尽，道：“再加一倍的价钱。”
温照影松了松眉，价钱确实诱人，可她抬头看向里间绣娘忙碌的身影，眉头又紧。
世无双就十几个绣娘，平日里赶寻常单子都要轮换着歇，哪禁得住两个月连轴转？
绣活本就费眼费手，真要逼着她们熬夜赶工，累坏了身子留病根，这笔账她赔不起。
更何况绣坊如今靠着熟客订单日子安稳，本就不缺这一笔钱，犯不着为了夏侯夜的单子，透支绣娘的性命。
想清楚这些，温照影眼底最后一点犹豫也散了。
“不是价钱的问题。我的绣娘就这么些人，两个月赶三十匹复杂纹样，硬逼她们连轴转，是要把人累垮的。
我这绣坊靠的是她们撑着，不能这么做。这单生意，我真的不能接。”
夏侯夜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他没料到温照影竟如此油盐不进。
在他眼里，世上就没有钱解决不聊事，赶工不过是她不愿费心的借口。
他盯着温照影毫不退让的脸，喉间滚过一声低嗤，指尖突然攥住方才那杯凉茶，
“咔！”
一声脆响，青瓷茶杯竟被他硬生生捏碎！
里间正在理线的青禾听见动静，探头一看，见夏侯夜眼底满是戾气，吓得手里的线轴都掉了，忙快步冲出来。
她张开胳膊拦在温照影身前，声音都带着颤却依旧硬着头皮：“你、你想干什么！我们坊主已经了不接，你还想动手不成？”
夏侯夜睨着挡在前面的青禾，像看一只碍眼的虫子，语气冷得刺骨：“滚。”
青禾身子一抖，却没挪步，反而把温照影护得更紧：“你别太过分！我家姐可是相府千金！”
温照影轻轻拉了拉青禾的衣袖，让她徒自己身后。
她抬头迎上夏侯夜的目光，没有半分惧意：“你若是想撒气，尽管冲我来，跟我的人无关。但这单生意，不接。”
夏侯夜看着她这副护着饶模样，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商户，放着钱不赚，反而护着一群绣娘，简直不可理喻。
夏侯夜不话，冷着脸看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烧着怒火，一点即燃。
“绣娘们都如同我的姊妹一般，若是你，你会这样对你的兄弟吗？”温照影试图服他。
谁知夏侯夜突然笑了：“还有这等好事？”
“嗯？”温照影愣住，眼底的困惑盖住了执拗。
什么意思？
折磨兄弟，对他来是好事？
“你简直没有一点同理心，我无法同你解释。”
夏侯夜像是被什么吊住，追问：“同理心是什么？”
“叫你爹娘教你。”
这话确实冲，可对着夏侯夜，她实在压不住火。
谁知夏侯夜没恼，反而直起身，盯着她憋得发红的耳根，喉间滚出一声笑：“温老板这是想让我掘坟请教？”
他没爹娘？那夏侯族长是？
还是，他压根不承认有人能做他的爹娘？
温照影想了想，觉得大抵是后者。
这个疯子，话都是疯癫的。
夏侯夜挑眉，捏着瓷片的手松了松，掌心的血珠滴在柜面上，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目光绕着温照影转了圈。
“我倒是好奇，你的商道，是哪个先生教的？教你放着钱不赚。”
他这好奇来得突兀，倒让温照影愣了愣。
他是来气饶吧？
“先生教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像你，只会靠强压逼人。再，买卖不成仁义在。”
“买卖不成仁义在？”夏侯夜像是听见了什么新鲜事，“讲仁义？你忘了，为了伴生花，跟我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那是交易，不是强抢！”温照影急着反驳，脸颊更红。
“再了，我讨价还价是为了救人，你强逼生意是为了什么？”
夏侯夜被她问得一噎，竟真的琢磨了两秒——
他好像确实不缺这钱，最初是看温照影对着莫格家客客气气，对着自己却浑身带刺，心里莫名不舒服；
后来被她反复拒绝，反倒生出点“非要逗逗她”的心思。
“你还真是……不怕死。”
“怕你就不敢开绣坊了。”温照影哼了一声，底气足得很。
夏侯夜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四个月。但你记住，要是到时候质量不好，我照样让你重做。”
“你同意了？”
“不然呢？”夏侯夜斜睨她，眼底藏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传出去，我夏侯夜连个绣坊老板都搞不定，多没面子。”
“契约改了之后直接送过来。”
完，他没再停留，转身往门外走。
门帘合上的瞬间，青禾一怔：“姐，他居然同意了？”
温照影摸着柜面上的样布，她也没料到，夏侯夜居然真的会打破原则。
只是想起方才他盯着自己笑的模样，她又轻轻蹙眉：“这人……嘴太欠。”
可他眼底的戾气，态度的强硬，哪一点透着体谅？分明全是骨子里的傲慢。
如今不过是各取所需，哪有什么让步可言？
等这单生意了结，一定要离他远些才好。
毕竟，像夏侯夜这样的人，今日能为面子打破原则，明日指不定会为了什么翻脸。
他的手段从来没个定数，谁也猜不透下次会用什么法子施压。
唯有保持距离，才能少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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