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铃带着地图离开时，晨雾已散，在门前洒下一片浅金。
温照影站在门口送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准备回店整理绣品。
刚走两步，脚下却踢到了一个东西。
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被压在门阶的缝隙里，像是特意留在这的。
她弯腰捡起，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展开一看，熟悉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
笔迹比从前潦草了些，却依旧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风骨，纸上没有多余的话，只写着一首诗
“绾发同心结，裁云作嫁衣。却扇窥君面，灯前语迟迟。”
温照影的心猛地一缩。
这首诗，是他们新婚那日，顾客州为她吟诵的却扇诗。
彼时红烛高燃，她隔着团扇看他，他眼底满是温柔，一字一句念出，仿佛要将一生的承诺都融进诗里。
如今再看这二十个字，却只剩物是人非的酸涩。
她握着纸条的手微微收紧，忽然明白过来。
顾客州是在用这首诗指引她。
诗职灯前语迟迟”对应的，是他们从前在侯府常去的那处别院的灯台，而那别院，恰好就在世无双附近的一条僻静巷子里。
温照影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放不下心。
她将纸条叠好塞进袖中，快步朝着那处别院走去。
巷子里静得只剩鸟鸣，别院的门虚掩着，院内的杂草已长到半人高，唯有那座旧灯台，还立在庭院中央，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照影。”
熟悉的声音从灯台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
温照影抬头，便看到顾客州正靠在灯台旁，身上还是那件青布长衫，只是脸色比昨夜更苍白，眼底满是红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温照影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
顾客州见状，慢慢走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别走，我就想再看你一眼。”
他着，扯出一抹笑容，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脆弱。
温照影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竟生出几分意外。
顾客州，永远是骄傲的、体面的，却只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狼狈又无助的神态。
“你赶快走。”温照影压下心头的复杂，语气尽量平静，“要么回侯府，要么走得远远的，别在这附近溜达。”
顾客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垂眸看着地面：“我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想再看看你，看看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温照影看着他眼底渐渐泛起的水光，那双曾经满是清贵的眼睛，此刻竟双目无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不肯落下。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逃婚？李妙音是尚书府千金，娶了她，对你的仕途、对侯府，都只有好处。”
顾客州听到这个问题，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眼底的泪水终于滑落，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出来，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再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温照影，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霾。
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可不等她再追问，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官差的吆喝声。
顾客州脸色骤变，急忙对温照影：“我走了，你多保重。”
顾客州的身影消失在巷尾，温照影捏着那张旧诗纸条。
官差的吆喝声渐远，她却没走，反而倚着墙根沉思。
夏侯夜眼线遍布，直接传信去西域必被察觉。
“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温照影想道。
念头刚定，不远处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官差的呵斥：“搜仔细点！他跑不远！
她心头一紧，快步朝声音来源走去，远远就见三名官差正围着一条窄巷排查。
而顾客州的青布衣角，正悄悄缩在巷尾的拐角处。
他显然刚躲进去，还未来得及完全藏好。
官差已拔出长刀，正要往拐角走，温照影立刻提着食盒迎上去，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镇定：“几位官差大哥，这是在找什么？”
官差回头，动作顿了顿，语气却仍紧绷：“温姐，我们在追捕逃婚的安平侯府世子顾客州，有人看到他往这条巷子里跑了，还请您让一让，我们要搜查！”
“搜查？”
温照影故意往前站了半步，恰好挡住官差往拐角去的路，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你们的是顾客州？可我方才还在前面的药铺看到他了。”
官差们顿时愣住，为首的急忙追问：“温姐当真看到了？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温照影故作回忆状，指尖轻轻点零下巴，语气笃定：“就在一刻钟前，我去药铺给绣娘抓药，看到一位穿着锦袍的公子，身边还跟着两个随从，往东街方向去了
怎么，你们没去那边查？”
她刻意强调“锦袍”“随从”，又故意把官差的注意力引向相反方向。
官差们果然面露迟疑，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一直盯着这条巷，倒真没去东街排查。
“况且，”温照影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却字字有力，“我曾是顾客州的妻子，与他同床共枕，他的身形步态我再熟悉不过。
若是他真往这条巷子里跑，我刚才过来时，怎会没察觉？”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官差的疑惑。
毕竟没有谁比“前妻”更熟悉顾客州的模样。
况且，温照影根本不可能替顾客州隐瞒，巴不得此人早些落网。
为首的官差立刻道：“多谢温姐提醒！我们这就去东街搜查！”
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丝毫没再想起要查这条巷的拐角。
直到官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温照影才转身看向拐角，轻轻敲了敲墙壁：“出来吧。”
顾客州心翼翼地从拐角走出来，青布长衫上沾了些灰尘，头发也有些散乱，眼底满是震惊与感激。
他快步走到温照影面前，声音沙哑：“照影，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今日恐怕……”
“我帮你，不是无偿的。”
温照影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夏侯夜在中原为私念滞留、耗费部族银两的消息。
“你现在需要安全的藏身之处，也需要摆脱官差的追捕，我可以帮你。
闻铃在城外有处别院，能让你暂避风头。
但我有个条件，你得想办法把这上面的内容，传给西域与夏侯夜有矛盾的部族。”
顾客州接过纸条，指尖触到字迹，瞬间明白过来。
他看着温照影，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他知道，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也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我答应你。”他握紧纸条，“我在西域有认识的商号掌柜，一定能把消息传到位。”
温照影微微颔首，递给他一枚刻字的木牌：“凭这个去找别院管事。记住，别再暴露行踪，否则，下次我未必能帮你。”
完，便转身提着食盒离开，背影挺直，没有丝毫留恋。
顾客州握着木牌，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心中涌起一阵怅然。
他终究还是欠了她，办好她托付的事，也算偿还当年的一份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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