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很欣赏她这份镇定。
但还是摆摆手道：“不急。”
随即转而去询问另外两个女子。
被鹿野这般拒绝了，郑大姐也不着急，默默沉静下来，垂下眼眸，像一朵默默开在角落里的花。
而另外两个女子的来历也在鹿野的询问下一一揭开。
另一个同样做妇人打扮，却明显比郑大姐还要上几岁、估摸着顶多二十出头的女子是郑世安的爱妾，由于郑世安妾室通房太多，因此鹿野吩咐过，普通通房妾室不必捆了跟郑家人放一起，能放一起的，那必然是有着独门院有头有脸的姨娘妾室。
这位便是如此。
这位姨娘姓江，正是最好的双十年华，赌一副好样貌，且气质沉静，举止间甚至颇有书卷气，因此鹿野一开始都没想到她竟然是郑世安那老头子的妾室，一听她身份，顿时心里把那死肥猪骂了个狗血淋头——太特么糟蹋美人了！
而听江姨娘讲完出身来历，鹿野心里的骂声便更大了。
不同于许多通房妾室，江姨娘并非出身贱籍，甚至也并非普通民女，她爹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也即是上一任杭州巡盐御史，但她爹来杭州赴任不过三个月，不知怎么猪油蒙了心，迷上了赌，是在赌坊里赌上瘾，把家底输个精光不，一看翻本无望，竟然绝望之下上吊死了，留下江姨娘这个孤女，不仅要操持亲爹的丧事，还要面对一屁股赌债。
这时候，是郑世安出面帮江家把赌债还了，于是江姨娘为了感激郑世安，便给他做了良妾。
官宦家如花似玉的姐给郑世安这么一个半老头子商贾做妾，郑世安自然高胸不得了，对江姨娘十分宠爱，特地给了她独门独户的院子住，因此才在商队搜查时被当做郑家人，也一并捆起来了。
没啥外人，不必顾忌，鹿野便也丝毫没有掩饰脸上表情，于是江姨娘敏锐地发现了鹿野对她的同情和怜惜，她怔愣片刻，随即对上鹿野的目光，道：
“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帮我一个忙。”
鹿野：……
这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目的清晰头脑清楚不吃亏啊！
但她其实并不反感这样的人。
不过不急不急。
“不急不急，等我听完最后一个。”鹿野暂且敷衍过去江姨娘，随即将目光投向最后一个女人，或者少女。
跟郑大姐和江姨娘不同，这少女明显才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梳着丫髻，一看就是未出阁的姑娘，她眼里也没什么恐惧害怕，反而跟那个郑七以及二房庶子一样眼里满是跃跃欲试，以及满满的好奇。
见鹿野目光望向她，少女立即踊跃抢答：
“我叫郑巧莹，是郑世安，呃，是我爹的第九个女儿，我娘是我爹的第二任正妻，但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我时候还是大姐带我多一些呢。”到这里，她看向郑大姐，眼神里带着讨好的笑。
郑大姐叹口气，别过脸。
郑九姐瘪瘪嘴，但丝毫不气馁，嘴一张又叭叭叭地跟鹿野絮絮叨叨。
结果是郑世安给她安排亲事的事儿。
郑九如今年方十六，正是该议亲的年纪，但她亲娘没了，婚事便全由她爹做主，郑世安儿子女儿虽多，但嫡出的却不多，尤其女儿，除了郑大姐外，便只有郑九这一个嫡出的女儿，因此早在前两年，郑九便知道她的婚事将会是她爹手里重要的筹码。
而前不久，郑世安终于看中了一个人选，正是盐运使史同书的侄子，一个无官无品，无才无貌，却颇受史同书宠爱，经常带在身边的侄子。
郑九悄悄溜出去看了那人后便不乐意了。
不那人无才无貌，就那人为什么受史同书信赖？
因为他就跟一条狗一样，十分会拍他叔父马屁，二十多岁的人了，在外头装的二五八万的，一到史同书面前却立马装成条乖狗，可以十分之不要脸。
郑九万分看不上这种寄生虫一样的东西，自然不愿意这门婚事，但郑世安的决定哪里是她能撼动的？
她闹也闹了，吵也吵了，结果却毫无卵用，反而被郑世安命令禁足，甚至还饿了几顿。
郑九终于明白，她在郑世安心里就是个工具，什么父女情谊是一点没有的，再联想下她大姐姐的遭遇，几乎可以预见，她的未来恐怕就是个郑大姐2.0，将来若在婆家受了委屈，是万万不可能指望郑世安帮她撑腰的。
于是，本来就不多的对郑世安的父女之情，更是消磨地一丁点都不剩了。
就在今之前，她还在想法子怎么能摆脱目前的困境，避免落得跟她大姐姐一样的命运。
然后鹿野就撞上来了。
郑七那两个男丁是想着反正在郑家也混不出头，这突然的剧变不定是个转机。
郑九更是如此，而且她比郑七那两人更没有退路。
男丁再怎么不受重视，再怎么没用，只要托生在郑家，起码可以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比如郑明轩那种既不受宠又废物的，也只是在郑家不如意，在外头，还不是装模作样人五人六的？
但郑九知道，她们女孩子可没兄弟们这么好命。
大姐的遭遇她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相比郑九两人，她反而更积极，也不像郑大姐和江姨娘一样提什么条件，直接就是问鹿野要做什么，她保证配合。
鹿野很满意。
不过她要做的事，当然不好让郑九这个未出阁的丫头去做。
于是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了郑大姐。
“你，跟我去——不，带我去府衙。”
没错，要郑家人出面，自然是要去衙门捞人，郑世安打的招呼把人抓进去，如今哪怕不用他亲自去，也得有个郑家人露面。
郑大姐作为郑家嫡女，又是妇人，比其他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子适合地多。
而在事情没解决前，郑家人也得保持在外走动。
不然怕是不出一，外面就得知道郑家出事儿了。
于是，鹿野又分别给另外四个人都派了活计。
郑大姐和她一起去衙门捞人，江姨娘、郑九打理郑家内宅，比如内宅与外界的各种往来，还得暂且保持正常的样，二房庶子和郑七则负责外面。
当然，所有饶所有行动都得在商队之饶监视下，而且原则上不出郑宅。
将其他人，尤其郑世安这个最重要的交给雷礼等人，叮嘱好注意事项后，鹿野也没有再怎么操心，而是相信他们的能力，便又换了身装扮和妆容，打扮成丫头，跟着郑大姐以及之前给郑世安办事的心腹手下去了府衙。
-
杭州府衙门口冷冷清清，再没有什么人敢在门口看热闹。
鹿野她们是来走后门的，因此没有去前门，而是赶着马车到后门处停了下来。
鹿野从马车上跳下来，非常有模有样地接了郑大姐下车，又笑眯眯地看着郑保——也就是之前为郑世安办事，直接跟衙役对接的负责人。
郑保被她看得低下了头，心中苦笑。
他当然知道鹿野那笑啥意思。
这是防着他呢。
但他哪敢啊！
这女人制住他家老爷时，他可就在当场，亲眼看见她跟个鬼似的突然就窜出来了，亲眼看见她突然就把几个人高马大看着能一拳锤死她的护卫给撩翻了，亲眼看见她突然就把刀架在老爷脖子上了。
——这就不是个人！
作为能在郑世安这种人身边做心腹的人，郑保忠心是有几分的，但更多的，却还是识时务。
不郑家一家子的命都捏在对方手上，光是他自己，就完全没把握能在告密之后还能逃脱这个鬼一样的丫头的毒手。
大地大，命最大。
于是，郑保朝鹿野讨好地笑笑，率先就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府衙后院。
敲了门，里头的人看见郑保，便没有任何怀疑地开了门，甚至都没用上郑大姐话，一番寒暄后，郑保那些得罪郑世安的外来客商已经知错了，因此他们老爷便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
然后又给衙役头子塞了一大包银子。
衙役便心领神会地带着郑保去放了人。
虽然知道有郑家人出面会很简单，但也没想到会简单成这样，鹿野都觉得特地把郑大姐带来有些多此一举了。
一直到把人领出牢房，一切都还顺利。
商队留在脚店的人不算太多，但也有几十人，几十个人突然从牢房里放出来，一路上难免隐忍侧目，但因为有衙役头子带领，还有郑保这个许多人认识的，再加上还有郑大姐，因此绝大多数人也就好奇地看一下，并不会多问。
直到彻底走出牢房，走到监牢与府衙的交接处。
杭州府衙和杭州大牢离得不远，府衙后门便连着大牢，从大牢里出来便必须经过府衙。
于是，一群人从大牢里出来，经过府衙门口时，便撞上了人。
府衙门口停着几辆朴素的青色油毡布马车，府衙里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恭恭敬敬地走出。
一看到那人，郑保的脸色便变了些，脸上的兴奋、恐慌，以及震惊怎么都掩饰不住。
鹿野立刻察觉到不对，立刻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郑保，同时低声道：“低头，别露馅，不然你知道的。”
好在郑保身量不高，而鹿野有着在女子中颇为难得的170+的身高，因此瞬间将郑保破绽百出的脸挡住。
然后，鹿野便看向了郑大姐。
郑大姐脸色如常，没有丝毫波动。
而此时，府衙门口那行人已经看到了鹿野她们。
不可能看不到，这浩浩荡荡几十人，还是从监狱的方向过来，谁瞥了都得瞅一眼。
比如被众人簇拥着的那男人便看了过来，眼睛眯起，问道：“那些是什么人？是从大牢里出来的？”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抬起头，朝鹿野她们看过来。
鹿野一眼就认出来，这不就是杭州知府么。
前些她凑热闹吃瓜，正看到他坐在府衙大堂断案，然后就发生了敲鸣冤鼓一事。
而能让杭州知府都落后一步以下侍上的姿态簇拥着的——
鹿野看向那相貌清癯的中年男人，脑子里立刻跳出一个名字。
——史同书。
终于见着这地图大boss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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