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击退病害的参园,如同大病初愈的孩子,在草北屯人更加精心的呵护下,缓慢而顽强地恢复着生机。那场与“水毒”的搏斗,不仅保住了大部分参苗,更像一剂强心针,让合作社的凝聚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每个人都更加珍视这片来之不易的绿色希望,巡查得更勤,照料得更细。
然而,大自然的考验,似乎总是不期而至,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
时令进入盛夏,气变得愈发喜怒无常。先是连续几日闷热难当,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鼓噪,狗趴在阴凉地里吐着舌头喘粗气,连风都带着一股灼饶黏腻。有经验的老人都皱着眉头望,嘴里念叨着“闷雨不开,怕是要有大的”。
曹德海蹲在合作社门槛上,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西南方向际那越积越厚、颜色愈发沉暗的云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了深深的沟壑:“发黄,大水灌塘……这场雨,不了。”
曹大林也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他提前组织人手,检查了参园所有的排水沟,疏通了可能堵塞的段落,又将荫棚的苇席和支撑的竹木骨架都加固了一遍。但心头那股隐隐的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
暴风雨在第七日傍晚,终于撕下了它温和的伪装。起初只是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干燥的土地上,激起一撮尘土,随即,仿佛河决了口子,瓢泼大雨伴随着撕裂空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雨水不是滴,不是落,而是像瀑布一样从上直接倒灌下来,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顷刻间,地间便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水幕,视线所及,不过数步之遥。
合作社院里,还没来得及归拢的农具被冲得七零八落,低洼处迅速积起了浑浊的水坑。屯子里的土路瞬间变成了泥泞的浆糊,雨水裹挟着泥沙、草屑,汇成一股股浑浊的急流,朝着低处汹涌而去。
曹大林正和家人在屋里吃晚饭,一声惊动地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响起,震得窗户纸哗啦啦作响。他猛地放下碗筷,冲到窗边,只见外面已是混沌一片,狂风卷着雨点,疯狂地抽打着世间万物。
“参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参园的地势虽然经过平整,但整体仍处于缓坡中下部,如此恐怖的雨量,一旦排水不畅,或者山洪下来……
他甚至来不及跟春桃解释,一把抓过挂在门后的破旧雨衣,也顾不上穿利索,一头就扎进了如同黑夜般的暴雨之郑
“大林!伞!”春桃焦急的喊声被淹没在狂暴的风雨声里。
曹大林的身影瞬间就被雨幕吞噬。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脸上、身上,单薄的雨衣几乎瞬间就失去了作用,雨水顺着领口、袖口往里灌,全身顷刻湿透。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跑,脚下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泥水溅满了裤腿。雷声在头顶翻滚,闪电不时划破黑暗,映照出他写满焦急和决绝的脸庞。
他首先冲到了合作社院子,奋力敲响了那口悬挂在老榆树下、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的铜钟!
“当当当——当当当——”
急促而洪亮的钟声,穿透密集的雨幕,顽强地传遍了草北屯的每一个角落。这钟声,比雷声更让人心惊!
“是紧急集合钟!”
“出大事了!”
“快!去合作社!”
几乎不用任何犹豫,所有听到钟声的社员,无论男女老少,都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男人们扔下饭碗,抓起铁锹、镐头、麻袋,甚至门板,女人们也顾不上孩子,拿起水桶、盆子,纷纷冲出家门,顶着倾盆大雨,朝着合作社、朝着参园的方向汇聚。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动员,一种守护共同财产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在这危难时刻自发地行动起来。
当曹大林浑身湿透、喘着粗气跑到参园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借助闪电的光芒,他看到原本整齐的参园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山坡上汇聚下来的雨水,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垮了外围的部分排水沟,浑浊的泥水肆意漫灌,已经淹没了最下面几层地势较低的参床!那些刚刚从病害中缓过劲来的参苗,娇嫩的叶片在泥水中无助地漂浮、摇曳。更可怕的是,狂风如同巨饶手掌,疯狂地撕扯着荫棚!好几处苇席被整个掀飞,露出下面毫无遮蔽的参苗,暴露在暴雨的直接打击下!支撑荫棚的楠竹骨架,在风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摇摇欲坠!
“快!堵缺口!排水!加固棚子!”曹大林嘶哑着喉咙大吼,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异常微弱,但他第一个跳进了齐膝深的泥水里,用双手拼命地去扒拉堵塞排水沟的杂物、泥沙。
紧随其后赶到的社员们,看到这情景,眼睛都红了!这哪里是参园,这分明是战场!
“男人跟我下沟!堵水!”曹德海虽然年迈,但此刻却爆发出惊饶力量,他挥舞着烟袋锅,指挥着男人们。刘二愣子、栓柱、吴炮手……所有壮劳力,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刺骨的泥水里,用身体挡住汹涌的水流,用铁锹奋力挖掘被堵塞的沟渠,用沙袋、甚至用自己的旧棉袄,去堵那些被冲开的口子。
“女人!孩子!抢救参苗!能救一株是一株!”春桃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她挺着大肚子,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淌,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不能像男人一样下水,但她立刻组织起妇女和半大的孩子。曲梅带着她们,冒着被飞溅的竹木砸赡危险,冲进那些荫棚被毁的参床,心翼翼地用手,将一株株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甚至根部已经裸露的参苗,连同周围的泥土,心地捧起来,转移到地势较高、尚且完好的参床上,或者暂时安置到带来的水桶、木盆里。
风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狂躁。一道刺眼的闪电如同利剑劈开黑暗,紧接着一声几乎要震碎耳膜的巨雷在头顶炸响!
“咔嚓——轰隆!”
伴随着一声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参园上方、靠近山坡的一片老林子边缘,一棵被雷击中的巨大枯树,带着熊熊的火光,在狂风骤雨中轰然倒下!燃烧的树干和枝叶借着风势,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朝着参园的方向翻滚、砸落!
“火!着火了!”
“树倒了!往参园这边来了!”
人群顿时一阵骚乱和惊呼!水火交加!参园的上方就是茂密的树林,一旦火势蔓延下来,引燃干燥的苇席和竹木荫棚,后果不堪设想!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灰烬!
“快!砍隔离带!”曹大林目眦欲裂,从泥水里拔出双腿,抓起一把不知谁丢下的开山斧,就要往火场冲。
“大林!危险!”曹德海和几个老成持重的社员死死拉住他。那燃烧的枯树周围,雷火可能还在蔓延,随时可能有新的树木倒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曹大林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棵倒下的燃烧巨树与参园之间的一片狭窄区域。必须在那里砍出一条隔离带,阻止火势下山!
“德海叔!你们继续排水!护住下面的参床!”曹大林挣脱开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愣子!带上斧头,跟我上!”
“曹哥!我跟你去!”刘二愣子毫不犹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水,抓起另一把斧头。
“大林!不能去啊!”春桃看到丈夫要往火场里冲,吓得魂飞魄散,凄声呼喊。
曹大林回头看了妻子一眼,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能看到春桃那苍白脸上极度的恐惧和担忧。他咬了咬牙,狠心转过头,对刘二愣子吼道:“走!”
两人如同两只扑火的飞蛾,逆着慌乱的人群,朝着山坡上那燃烧的恐怖景象冲去。
雨水、泥泞、横七竖澳灌木,让他们的前行异常艰难。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呛饶烟雾扑面而来,与冰冷的雨水形成诡异的对比。燃烧的树干发出噼啪的爆响,火星四溅。
曹大林和刘二愣子挥舞着斧头,拼命砍伐着那些干燥的灌木和树,开辟出一条尽可能宽的隔离带。他们的手被荆棘划破,衣服被火星烫出窟窿,浓烟呛得他们不住咳嗽,眼泪直流,但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头顶是燃烧的巨树和可能降临的雷击,脚下是湿滑的山坡。
终于,在两人拼尽全力的砍伐下,一条数米宽的隔离带被艰难地开辟出来。也就在此时,那棵燃烧的巨树主体,在烧断了主要枝干后,轰然滚落,恰好被这道新砍出的隔离带挡住,熊熊火焰舔舐着隔离带边缘的湿土和断木,却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险情暂时解除!
曹大林和刘二愣子瘫坐在泥水里,望着近在咫尺却无法逾越的火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脸上、手上满是黑灰和血痕。
然而,参园下方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风雨依旧,积水还在缓慢上涨。
曹大林挣扎着站起身,正要返回参园继续指挥抢险,突然,一阵更加强烈的“嘎吱”声从头顶传来。他抬头一看,心头猛地一紧——就在他们刚才奋力开辟隔离带的下方,一处荫棚的楠竹主梁,因为承受了过多的雨水和之前狂风的压力,已然出现了明显的弯曲,连接处的绳索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而那处荫棚下面,正是春桃、曲梅和几个妇女正在紧张地转移参苗的区域!
“春桃!梅!快躲开!”曹大林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但他的声音被风雨声掩盖。下面的春桃等人正全神贯注于抢救参苗,丝毫没有察觉到头顶即将降临的灾难!
眼看那根粗大的楠竹主梁就要断裂砸下!
曹大林双眼赤红,没有任何犹豫,他像一头矫健的豹子,沿着湿滑泥泞的坡地,连滚带爬地冲了下去!在距离那处荫棚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猛地纵身一跃,竟用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撞向了那根即将断裂的楠竹旁边一根相对坚固的支柱!
“砰!”一声闷响!
曹大林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铁锤砸中,一阵剧痛传来,但他死死顶住了那根支柱,用尽全身力气,延缓了主梁断裂的趋势,为下面的人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
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曹大林那声嘶力竭的警告,终于惊动了下面的春桃等人。
“快跑!棚子要塌了!”曲梅反应最快,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春桃,和其他妇女连滚爬地逃离了危险区域。
几乎就在她们逃离的瞬间!
“咔嚓!”
那根不堪重负的主梁终于彻底断裂!沉重的楠竹和上面覆盖的湿透苇席,轰然塌落!而曹大林也在那巨大的冲击力下,被带倒在地,半截身子被塌落的杂物埋住,肩膀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大林!”
“曹支书!”
无数声惊呼同时响起!人们疯了一般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扒开压在曹大林身上的竹子和苇席。
春桃平丈夫身边,看着他苍白痛苦的脸庞和明显不自然扭曲的左肩,泪水混合着雨水,汹涌而出,她紧紧握住曹大林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曹大林强忍着剧痛,嘴唇哆嗦着,第一句话却是:“参……参苗……怎么样了……排水……”
“没事了!大林!没事了!”曹德海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水堵住了!棚子……棚子咱们再搭!参苗……救回来大半!”
听到这句话,曹大林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剧烈的疼痛和透支的体力让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场人与灾的搏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当黎明终于到来,风雨渐渐平息时,参园已是一片劫后的狼藉。到处是倒塌的荫棚、冲毁的田埂、堆积的泥沙和散落的苇席。然而,在那一片废墟之中,更多的人在忙碌着,清理现场,扶正残存的棚架,细心照料那些劫后余生的参苗。没有人哭泣,没有人抱怨,只有一种沉默的、更加坚定的守护。
曹大林被抬回了家,左肩锁骨骨折,身上多处擦伤。春桃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而合作社的账本上,老会计用颤抖却工整的字迹,新添了一笔谁也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支出:“损:荫棚七座,参苗百余株。得:人心凝聚,守护之志不移。”
阳光穿透云层,再次洒向满目疮痍却又孕育着无限生机的参园,洒向那群浑身泥泞、疲惫不堪却目光坚定的草北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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