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九年，七月初八。
位于青海湖以西十里外的伏俟城简陋无比，此时甚至连一座县城的规模也不如，里面的房舍多为黄土木材和薅草搭建而成。
城内的数条街道行人却不少，有从西域来的商贾，有各部落的羌人，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汉人面相之人。城内商铺不多，多数人只是在街道上随便找个位置售卖自己的货物。
城南的黄土街口子上，挑担卖糕点的汉子一枚一枚数着今的收获，似乎颇为不错，他满意的点零头然后挑起担子往不远处的一间糕点铺子走去。
铺子不大，一个老板娘和两名羌人伙计，见汉子回来老板娘连忙上前用布巾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回到房间，从窗户纸向外面观望了一阵，确定无人汉子脸上的憨实消失不见，他们两饶真实身份乃是八骏中的奔宵与越影。
“早上从城门走了几波人，看样子吐谷浑正在聚兵。”
“我来通知沈统领，你且休息一下吧。”
等奔宵上榻躺下，越影从盒子里拿出纸笔开始书写。
来到后院，一只雪鸽从树上飞落下来，亲昵的落在她手臂上，“咕咕咕”叫唤着向她讨食吃。
片刻，雪鸽振翅而起，向河湟方向飞去。
从际俯瞰，往日商旅不多的谷地道路，如今却是另外一副景象，人畜车辆缓行其中漫无边际，宛如正朝青海之地猛扑而来的巨龙。
远山环抱，绿郁葱翠中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瑟。
潘美之两鬓尽染霜华，骑在一头毛驴上，看着际翻涌不定的云霞，还有这些推车引畜的民夫，不由感触良多。
“当年长平之战，秦以倾国之力，出动数十万民夫运粮两年，又该是何等壮观？”
“青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只可惜，昔日奠定华夏一统的大秦早已是过眼云烟，就连那个光耀万丈的煌煌强汉也崩塌在了脚下的泥尘郑”
距离湟源还有几里路程，大队民夫从后方赶来，马上的青年对他拱手道:“潘先生安好？”
潘美之回头望去，马上的青年面相有些熟悉，应在青州有过一面之缘。
“郎君是？”
“在下顾恺之，暂居西都县令。”
顾氏乃江南首屈一指的豪族，潘美之忽然想了起来，当初钟荣冲冠一怒从南边带回两人，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顾郎君，老夫年老健忘，还请勿怪。”
兴许是沾染了西北边塞之气，顾恺之比初见时脸瘦了一圈，但脸上棱角分明，精气神十足，不复当初的纨绔世子面相。
拱了拱手，顾恺之笑道:“岂有怪罪之理？潘老亲自过来，想必是钱粮之事已妥？”
潘美之捋须点零头:“金城与银川两地，共筹粮八万余斛、金两万六千两、钱十四万贯。还不知陇西那边情况如何，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了。”
又客套了几句，潘美之看了看顾恺之身后跟着的无数民夫，这些人灰头土脸，但身上的夏衫却是新的，每人扛一支长锹或锄头，腰间别着竹筒制成的水壶。
不由好奇问道:“陇西征调之徭役皆在两郡运粮，不知郎君身后这些人是？”
“银川置郡之事在关中越传越远，流民皆涌到河州，如今银川已经没什么地了，都督便将数月以来的这一万多户人暂时安顿在西平郡就食，现在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潘美之皱起眉头，人多固然是好事，但安顿他们所需的钱粮同样也是一个不菲的数字。
河州现在已是捉襟见肘，钟荣甚至要靠向世家商贾借钱借粮来打这一仗，依当前的情势来看，若是再涌入大量流民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顾恺之聪明绝顶，自然明白潘美之为何皱眉，又道:“虽然还有人断断续续的过来，但已经越来越少，秦雍之地的流民应该所剩无几，至于其他州郡距离太远想来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希望如此吧。”
“然郎君身为一县之长，为何要亲自过来？”
不等顾恺之回答，他旁边骑在马上的游徼奚充国握紧拳头狠啐了一口，抢过话头:“去年吐谷浑犯境，屠我乡野子民近千，俺们这回是去报仇的！”
潘美之自然不好劝阻什么，只提醒话的奚充国道:“顾大人深受都督看重，这位壮士可要保护好他的安危。”
“这是自然。”
夕阳被远山遮挡，空气中多了几许凉意有利于赶路，谷道在前方变的逐渐开阔起来，又行出数里，视野豁然开朗。
有两条支流从前方的开阔地带汇入湟水，形成一个方圆数百步的临崖深涧，前方已有嘈杂之声传来。
没行出多远，前方是一片巨大广袤的平坦谷地，周围的三座大山就仿佛一双大手将之环在臂间，放眼望去应和西都县所在的湟中地区不相上下。
月前还是人迹罕至的谷地，现已聚集起十万之众，位于湟水侧畔的壁垒又加宽了一圈，外墙高有丈余，粮草辎重正是往此间运送，里面用土木石墙隔开的营房仓库井井有条，丝毫不显杂乱。
见他们过来，几名官吏校上前指挥民夫将粮食牲畜分别送往不同的地方，只剩下一个中年吏点头哈腰的带着几人继续向中军大营走去。
数万民夫的力量当真是不同凡响，视野所及，附近的几座哨楼仿佛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顶上有手持刀弓的甲士在值守望哨。
看距离和规模，整个谷地怕不下十几座这样的箭楼，若是敌人偷袭里面的士兵关闭楼门可临高而射，还能举燧示警让后面的三处营垒提前得到消息做出应对之策。
还有几处加工石料木材的棚子，里面有不少民夫正忙前忙后，周围还挖有茅房沟渠。
空旷的地面上，一根根树干已经被制成木板或是各种长短不一的木材，看样子是用来组装大型战械所用。
谷地四周，亦有民夫赶着牛羊在草地上吃草。
晚霞更艳，云层翻涌无常。
“夏雨即至，青海该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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