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锦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那日在京城街头来向她宣旨的公公。
她明白,圣上身边之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心头不由地紧了紧,为刚刚离去的老管家担忧。
“嗯哼。”公公咳嗽一声,道,“云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咱家姓文,乃春秋谋略家文少禽之后人。”
“云中锦见过文公公。不知公公驾临,万乞恕罪。”
“废话。”文公公一脸傲娇道,“咱家是什么人?想让你知道便让你知道,不想让你知道,便是你有千里眼顺风耳,也休想知道咱家的半点行踪。”
云中锦心中则暗道,饶你是文种的后人,混到宫中为宦官,又有什么好自得的?
表面上还是得应对,“文公公的极是。”
“你明白就好。云中锦,适才你与那武府管家之间所言,咱家可是一句不漏全听到耳朵里啦。”
云中锦道:“禀公公,下官自幼家遭不幸,寄居于武大人府上,武大人对下官兼具启蒙与养育之恩,恩师亦对下官视同己出。此番下官离京多时,恩师难免心中挂念,又且近来疾病缠身,思念之情愈切,遣管家来接下官回京稍做团聚,原本无可厚非。”
“好一个无可厚非,既如此,你何不与管家一道回京以解你恩师思念之情?”文公公冷笑道。
“圣命未成,失盗赈粮查找无果,此时回京,岂异于逃兵?文公公既已一句不漏听在耳朵里,就当知下官心意,又何必明知故问?”云中锦不卑不亢回道。
“哼,算你懂事,可就是这一张嘴得理不饶人,一点亏都不肯吃。”文公公又冷哼了一声,昂着头歪着下巴,两眼直勾勾看着云中锦。
云中锦则站着久久未动,也不话,回望着文公公。
“你怎么不话?”
“下官恭候文公公宣旨。”云中锦道。
文公公眉头一抖,问道,“你怎么知道咱家是来宣旨的?”
云中锦道:“江南大灾,民生凋零,文公公这时候来,总不会是来观赏江南风光的吧?公公不会无缘无故出宫,自然是带着圣命而来的。”
“人,有时候不要太聪明,太聪明了不好。”文公公狠狠盯了云中锦一眼,“可圣上就喜欢你这聪明劲,嗯,咱家也喜欢。”
继而又咳嗽了一声,“宣,圣上口谕。”
“臣,接旨。”云中锦急忙跪下听旨。
“再接再厉。”文公公道。
云中锦等了半晌,未等到文公公的下文。
“这就好啦?”
“好啦。有圣上这句话,你还想要什么?”文公公笑道。
“够啦够啦。”云中锦大喜。
圣谕虽然只有四个字,但圣意已明确,就是让她继续追查下去之意,相当于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请文公公代为禀明圣上,臣当尽心戮力,定将江南案查个水落石出,死而后已。”
“别,你可别死了,事还没办明白就死了,谁来为圣上彻查江南案?”
“只要圣上有彻查贪腐的决心,下官便是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云中锦憨憨地笑道。
文公公则左右瞅了瞅,压低了嗓子道,“有一句话,咱家需得言明在先,此案不仅仅是抓几个抢粮食的蟊贼那么简单,盐引和赈粮背后,所涉及势力非同可,事关朝廷命脉以及圣上龙威,你要见机行事,要懂得进退,不可鲁莽,亦不可过于张扬。”
“是。下官遵命。”
云中锦的心头沉了下去。
圣上有意查贪惩污,又不想大张旗鼓,原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却要这般近乎于偷偷摸摸的,表面一副睁只眼闭只眼之态,背地里让她一个人顶着偌大一个雷,究竟是何道理?
于是问道,“甄有德的赃款共计一十三箱,下官已托江南守备云将军运往京城,文公公可知其下落?”
文公公面色一沉,“不该问的别问。”
“查获甄有德贪墨款乃下官此行查察的目的之一,下官并不认为不该问。”云中锦倔强地道。
“你查了,也查到了,也运走了,之后便不关你的事了。懂?”文公公疾言厉色。
“可那些赃款是从江南搜刮来的,理当归之于江南百姓。况且眼下正是大灾,正是急需之时……”云中锦据理力争。
“住嘴。”文公公斥道,“江南亦是王土,圣上不比你更加心急如焚?有大把的银子难道捂着不用于拯救自己的子民于水火吗?可这事,它就是这么寸着,圣上已命人暗查。”
“再则,原江南守备擅闯宫门,乃是意图谋逆之罪,他与你还是同宗同姓,圣上开恩未问你一个同谋之罪,你就自求多福吧,莫要再提此事。”
“那总可以问一下,云将军是运着那十多箱财宝闯的宫门吗?”
“让你别提,你就别提。”文公公一生气,嗓子愈发尖细,“此非咱家之意,乃是圣意,任何人都不得提及此事,否则当以谋逆论处。”
文公公见云中锦默不吱声,便道,“怎么,你想抗旨?”
“不敢。”云中锦气咻咻道,一想起她那么努力保全下来的财宝,指望着可以拯救江南于水火,却不知落入哪家的开口坛子里,就觉得又心痛又窝火。
“知道便好。你只需要把另一件差事办完办好就可,到时风风光光回京,咱家亲自到城门口迎你。”
“不敢劳动文公公大驾。”云中锦道,“只是适才公公,事关朝廷命脉以及圣上龙威,如此大的责任,下官一个形单影只的五品官,如何承担得起?下官只有两只胳膊,即便全都豁出去,而圣上若不明确支持,也难撼动那背后的势力。”
文公公深叹一口气。
“兹事体大,圣上虽是子,但亦有难为之处,需得从大局来考量。你身为圣上所信赖的臣子,理当为圣上分忧,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圣上自当会对你予以褒奖的。”
文公公着,斜睨含笑,“到时候,你的官阶可就不仅仅是五品了,出入朝堂上殿面圣都不在话下。”
云中锦道:“下官为圣上尽力办差自不必,只是孤木难撑,粉身碎骨自是无怨无悔,但恐坏了圣上的大计,则成千秋罪人矣。”
“这个好办,圣上都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文公公一笑,伸出两只手掌拍了两下。
顷刻之间,从谯楼上飘然落下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见过公公,见过云大人。”
“唔,圣上知你失去撩力帮手陈克己,特嘱咱家挑选两人来协助于你。此二人便是咱家亲自挑选来的,乃是龙凤双生,姐姐名叫雪见,弟弟唤做款冬,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有了他们,相信云大人就是如虎添翼了。”
“是,云中锦叩谢龙恩浩荡,多谢文公公费心。”
云中锦瞧了瞧那二人,心中则无半点欢喜,与其是帮手,倒不如是圣上明着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圣上到底对她是不放心的。
“你二人从即刻起,必须不折不扣听令于云大人。”文公公吩咐道。
“是。”雪见款冬齐声道。
雪见便又拉着云中锦唤了声,“师姐。”
云中锦甚为诧异。
“师姐有所不知,我姐弟二人亦是师出峨眉,曾经跟随师父去拜见过师伯,那日师姐正好学成下山,当时打了个照面而已。”款冬道。
“记起来了,原来是空青师叔的关门弟子。”云中锦笑道。
“这么来,你们都是自家人了,以后就一起好好替皇上办差吧。”
文公公含着笑意,“好啦,咱家这趟皇差算是办完了,这就回落脚的苏家栈歇息去了,明日还得一大早起程赶回京城去向圣上交旨呢。”
云中锦心头一个大大的咯噔,“文公公下榻苏家栈?”
“这漕江城还有别的好地方吗?”文公公反问道。
“咱家来时就把这漕江城摸了个一清二楚,城东住了个白巫,一到晚不停地摇铃,城西住了个黑巫,也是念咒念到半夜三更,甚是烦人。城南城北都充斥着外来的流民,也是臭烘烘闹腾腾的,根本没法落脚。唯有城中心的苏家栈还清静整洁一些,咱家不住那,还能住哪里?”
扫了一眼谯楼,一脸嫌弃道,“总不能让咱家也住在这荒郊野外吧?那可不行!”
“可……”云中锦欲言又止。
“别可是可是的了,咱家住在哪里,还由不得你置喙。”文公公沉脸道,“不过,咱家这回是秘密出行,外人面前别称咱家公公,唤文大官人就校”
“是。”云中锦应了一声,又问道,“苏绣知道吗?”
文公公不答,伸了伸懒腰。
“瞧这一,可把咱家累乏了,得好好洗个热水澡去。你们仨该干嘛干嘛去吧,就别跟着咱家啦。”
罢,自顾自地扭着身姿走了。
云中锦心中甚不是滋味,文公公是秘密办差,事关江南大案,而漕帮明显在此案中脱不开干系,他偏偏又住进苏家栈,那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文公公那一口京腔细嗓,那个妖娆多啄身段,那双看什么都嫌弃的眼神,苏绣看不出来他是宫里的才怪。
隐隐觉得,要出事。
果然,当夜里,苏绣便让人来谯楼传话,是:“文大官人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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