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的那场交锋,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上涟漪很快平息,但水下却暗流涌动。秦波虽然不再公开质疑张景,但那种骨子里的不服气和暗自较劲的意味,却弥漫在他每一次跟诊、每一次讨论的眼神和姿态里。
他依旧会提出一些问题,但方式变得“委婉”了许多,更像是一种学术探讨,然而仔细品味,总能察觉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验意味。其他学员也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气氛,私下里议论纷纷。
张景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依旧一如既往地授课、带教,该严厉时严厉,该鼓励时鼓励。他深知,对于秦波这样的“理论派”,唯有临床这面照妖镜,才能映出真章。
机会很快来了。
这下午,诊室里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患者,姓孙。她主诉非常明确:反复胃脘部胀满、疼痛三个月,加重一周。伴有嗳气、反酸,食欲很差,吃点东西就堵得慌,大便也不爽利。
之前她已经跑了好几家医院,胃镜做了两次,均提示“慢性浅表性胃炎”,吃了不少西药抑酸药、促动力药,效果时好时坏,最近一周几乎没什么作用了,痛苦不堪,经人介绍才找到明德堂。
“医生,我这胃病折腾死我了,吃不下睡不好的,人都瘦了一圈了。”孙女士愁眉苦脸地诉着。
张景示意她伸手,开始诊脉。几位跟诊的学员,包括秦波,都围在一旁仔细观察。
脉象沉细,略带弦意。
舌象:舌质淡胖,苔白厚腻,看起来水滑。
典型的脾虚湿困,兼有气滞。张景心中已有初步判断。
“怕冷吗?还是怕热?”张景开始问诊。
“特别怕冷!尤其是肚子和腰这一圈,总觉得凉飕飕的,要用热水袋焐着才舒服点。”
“大便怎么样?成形吗?粘不粘马桶?”
“大便不成形,很稀,每一两次,特别粘马桶,冲都冲不干净。”
“口苦吗?口干想喝水吗?”
“口不怎么苦,也不想喝水,喝多了觉得肚子更胀。”
问诊信息汇总,脾阳虚衰,寒湿内停,气机阻滞的病机已经相当清晰了。张景正准备开口处方。
“张老师,”秦波忽然开口了,语气是探讨式的,但眼神里带着一丝挑战,“患者胃胀痛、嗳气反酸、食欲不振,脉弦,这很明显是肝气犯胃,木郁乘土啊。
是不是应该考虑疏肝理气和胃为主,比如用柴胡疏肝散合金铃子散加减?”
他的分析听起来很有道理,几个学员不禁点头。
张景没有直接否定,而是看向孙女士,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孙女士,您平时情绪怎么样?容易生气或者郁闷吗?”
孙女士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我性子慢,很少跟人生气。就是这病磨得人没精神,有点烦。”
张景点点头,又对秦波和众学员:“肝气犯胃,多有情志诱因,脉象多弦而有力。患者脉虽弦,但沉细为主,且自述情志平稳。此为一。”
“其二,患者关键之处在于怕冷、大便稀溏粘腻、舌苔水滑、不欲饮水,这些都是明显的阳虚寒湿之象。气滞只是其结果,而非根本原因。”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治病必求于本。若只看到胀痛嗳气就用疏肝理气,如同只疏通堵塞的下水道,却不解决不断倾倒的油污,很快又会堵上。甚至理气药多辛燥,可能更伤已不足的脾阳。”
秦波微微皱眉,似乎还想反驳。
张景不再多言,提笔处方:“患者脾阳虚衰,寒湿内阻,清气不升,浊气不降。法当温中健脾,燥湿化浊,佐以行气。”
他写下方名:附子理中汤合平胃散加减。
方中用了炮附子、干姜、白术、党参温阳健脾;苍术、厚朴、陈皮燥湿行气;茯苓健脾渗湿;炙甘草调和诸药。
“炮附子先煎一时,去其麻味存其温阳之性。三剂。”张景将处方递给孙女士,仔细交代了煎服方法和饮食禁忌(忌生冷油腻)。
孙女士将信将疑地走了。秦波看着那张处方,尤其是“炮附子”和“干姜”这两味大辛大热的药,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什么,但眼神里的怀疑显而易见。
三后,孙女士复诊。
她一进门,脸上的愁容就消散了大半,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张医生!神了!真是神了!”她还没坐下就激动地,“吃了您开的药,第一晚上就感觉肚子里面暖和了,没那么胀了!三剂药吃完,现在胀痛好了一大半!能吃点东西了,虽然还不敢多吃,但不像以前一吃就堵!大便也成形了些!”
她兴奋地描述着变化,与之前判若两人。
张景再次为她诊脉:脉象虽仍偏细,但沉象减轻,弦意已去,变得和缓了一些。舌苔也较前变薄,腻苔稍化。
“效不更方,守方再进五剂,巩固疗效。”张景微笑道。
孙女士千恩万谢地走了。
诊室里一片寂静。所有学员,包括秦波,都亲眼见证了这“效如桴鼓”的变化。
张景没有看秦波,而是对着所有学员总结道:“这个病例再次告诉我们,辨证一定要抓住根本。患者一派寒湿之象,阳气虚衰是关键。
用附子、干姜温阳散寒,如同春日暖阳融化积雪,脾胃得以温煦,运化功能自然恢复,湿浊得以化散,气机随之通畅。这才是治本之道。”
他顿了顿,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理论固然重要,但临床是千变万化的。死守条文,不见真人,很容易南辕北辙。中医的魂,在辨证,在活法,在因人、因时、因地制宜。”
完,他便开始接诊下一位病人,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教学。
学员们沉浸在刚才的病例中,低声讨论着,眼神里充满了对张景的敬佩。
秦波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他怔怔地看着张景从容看诊的背影,又回想刚才那位患者欣喜的表情和实实在在的疗效,再对比自己之前那套“肝气犯胃”的理论分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那种建立在书本上的优越感和自信,在这一刻,被一个活生生的病例击得粉碎。
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理论,在真正的临床高手面前,是多么的苍白和可笑。张景不是不会理论,而是早已超越了理论的束缚,达到了圆融活用的境界。
下午的跟诊结束后,学员们陆续离开。秦波磨蹭到最后,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正在整理病历的张景面前。
他的脸上没有了以往的倨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羞愧、敬佩和渴望的神情。
“张老师…”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我为之前的态度向您道歉。我…我太自以为是了,纸上谈兵,脱离实际。”
他低下头,语气诚恳:“您得对,中医的魂在辨证,在活法。我…我想真正学好临床,请您…请您以后严格要求我!”
张景看着他,脸上并没有露出胜利者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认识到不足,就是进步的开始。临床之路漫长,共勉吧。”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一种新的师徒关系,在这一刻悄然确立。
那个傲慢的“刺头”,终于被实实在在的疗效折服,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准备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学习。
明德堂的第二期孵化计划,扫除了内部最大的一个障碍,终于可以更加顺畅地扬帆起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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