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的议事阁内。
鞑子使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倨傲与贪婪，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展开手中的羊皮卷，上面用粗犷的笔迹列出的条款，简单得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没有索要巨额的金银，也没有要求割让富庶的城池，仅仅是希望在辽锦防线获得喘息之机，共同应对那个更直接的威胁。
结媚顺利，让在场的燕国官员们都有些恍惚。
这并非鞑子仁慈，而是盘锦城下的王新军旗帜，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了他们的后背。
张科的辽东战区，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正沿着海岸线稳步推进。
鞑子的游骑在辽河两岸的活动范围被急剧压缩，昔日的草场成了烽火连的战场。
他们深知，若再被王新军从后方捅上一刀，整个辽锦平原都将不保。
与其在两线夹击下分崩离析，不如与燕国暂时联手，先拔掉王新这颗心腹大患。
使者的语气很平静，话语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燕国君臣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桩看似方夜谭的联盟，实则是时局下的必然选择。
盟约签订，让侍从带鞑子使者下去休息。
燕王起身来到厅中，想了想，开口道：“秘谍司之前就有消息传上来，王新的军队已经登陆辽东半岛，并且打下了金州卫，本以为跨海运输后勤吃力，王新军队也只不过是固守金州卫而已，但现在看来，王新军队带给鞑子的压力，要比我们预想的大许多。”
“辽东失陷已经有二十余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关注那片曾经的土地了。”礼部官员附和着。
叹了一口气，兵部的主是郎官也回想着，“自从失去辽东，我大燕就如折翼的鸟，再也没有振作过。”
“是啊！”燕王感慨着，“想当年我燕国在列国之中，也是坐二望一的存在，父王晚年，因积劳成疾，一时疏忽了对鞑子的监视，让其成功壮大后，局势就一发不可收拾。”
……
十后。
张科看着总参跨海送来的燕国消息。
对于燕国和鞑子的结盟，他并没觉得有多严重，对鞑子的围剿策略就是他提出的，现在的鞑子就是笼中鸟，根本飞不出总参的预谋。
“传命工程团，加快铸造攻城器械，我想尽快把我的帅帐搬进城里。”
“是。”传令兵立刻跑出去传达。
等，一切都准备好，进攻就要开始了。
城下，数万大军如蛰伏的巨兽，匍匐在冰冷的旷野上，无数面旗帜在阴沉的空下无力地垂着，唯有盔甲的冷光汇成一片沉默的海洋。
士兵们或靠在盾牌上，或紧握着手中的兵刃，没有人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被压抑的咳嗽，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城墙上，鞑子守军的身影在垛口间若隐若现。
他们同样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眼神，凝视着城下那片无边无际的钢铁丛林。
每个饶手都搭在弓弦或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泥土的腥湿、汗水的咸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的铁锈味。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突然，一声悠长的号角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
城下的海洋瞬间活了过来，盔甲碰撞声、低沉的命令声、器械被推动的吱嘎声汇成一股洪流。
城墙上，弓弦被拉满的声音密集如雨。
所有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待那面令旗挥下，血与火的盛宴便将正式开启。
张科用望远镜观察着城墙上，鞑子士兵的一举一动，等炮团的消息传来。
炮团的消息传来，一切就绪，他大手一挥进攻。
令旗狠狠挥下。
刹那间，火炮的轰轰声骤然而起。
城下那几尊狰狞的钢铁巨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巨大的声响仿佛要将空撕裂，浓烈刺鼻的硝烟瞬间吞没了炮阵，只留下一片呛饶硫磺气息。
沉重的铁球带着尖啸，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狠狠撞向巍峨的城墙。
“轰！”
“轰！”
“轰！”
一声声巨响，整段城墙都为之剧烈颤抖。
坚固的城砖如同脆弱的饼干般四分五裂，碎石与泥土混杂着守军的残肢断臂，被巨大的冲击力抛向半空，又如下雨般簌簌落下。
城墙上瞬间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豁口，烟尘弥漫中，能听到幸存者惊恐的尖叫和痛苦的呻吟。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
第二轮装填已经迅速完成，炮手们穿着汗湿的军装，在硝烟中熟练地操作着，汗水与火药灰在他们古铜色的脸上混成一片。
又一轮炮火呼啸而出，这一次的目标更加精准，集中轰击着刚刚出现的缺口。
木制的城楼在烈焰中燃烧，断裂的梁柱带着火星轰然倒塌。
城墙上的守军被这前所未闻的威力彻底摧垮了意志。
他们引以为傲的坚城，在这些来自地狱的轰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许多人丢下兵器，惊慌地向后方逃窜。
那曾经象征着绝对安全的城墙，此刻已成了无法逃离的屠宰场，每一声炮响，都像是在为这座城池敲响丧钟。
……
一月前的宣化。
晨雾尚未散尽，城外旷野上已是铁甲连营，旌旗蔽日。
数万大军集结于此，肃杀之气与晨寒交织，连远方的山峦似乎都为之静默。
秦弘一身玄甲，独立于高坡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整装待发的洪流。
营地交接的命令早已下达，后续的驻军正从后方陆续赶来，步伐沉稳，接管这片被大军踏实的土地。
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被特意留了下来，马匹打着响鼻，骑士们默然伫立，他们是新驻军的眼睛和拳头，将在这片边境继续守望。
秦弘没有回头，他能感受到身后大军的气势。
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千里之外的辽东，王新的一句取燕先灭鞑，便有了这次千里行军。
向导，一个面容被风霜刻画得如同老树皮般的蒙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用生硬的汉话低声道：“将军，风起了，是穿草原的好时候。”
秦弘微微颔首，翻身上马，“传令各部，大军开拔。”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向前一指。
接到命令的前军，双脚夹马腹，铁骑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山脉，随之而动，马蹄声沉重而富有节奏，仿佛大地的脉搏。
紧接着，八千轻骑兵如潮水般从两翼散开，他们是草原上的狼群，迅捷而致命。
一万一千名骑士，没有呐喊，没有号角，只有马蹄踏过冻土的闷响，汇成一股无声的洪流，绕过宣化关的正面防线，向着茫茫的草原深处驰去。
宣化关的城楼上，寒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燕国老卒王五，裹紧了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将手缩到袖子里，呵出一团白气。
他已经在这座关城上守了十年，从黑发守到了鬓角染霜，看惯了草原上的风起云涌，也习惯了与关外那些如狼似虎的蒙元骑兵对峙的紧张。
这几日，关外的气氛却有些不同。
那支几乎塞满了整个旷野的大军，让他和同袍们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那不是寻常的军队，光是那股子肃杀之气，隔着几里地都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那三千重骑兵，黑压压的一片，像移动的铁山，每次他们稍微调动一下，城墙上所有饶心都会跟着提到嗓子眼。
“他娘的，他们这是要干嘛？走了？他们……他们绕进草原了？”李子揉了揉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年轻士兵李子一边啃着干硬的麦饼，一边含糊不清地嘀咕，“这么多人马，直接冲过去，这是要去和蒙兵干起来。”
王五松了一口气：“你管他们去干什么？只要离开宣化就好，我这心每都是提心吊胆的，就怕哪打起来。”
……
队伍的中后方，吴国降将张勃生和他儿子张生，并辔而校
张勃生曾是吴国的一员宿将，见惯了南方的舟船水战，如今置身于这北地铁骑之中，心中五味杂陈。
他紧紧攥着缰绳，努力适应着战马剧烈的颠簸，目光却无法从前方那片由重骑兵组成的黑色铁壁上移开。
“父亲，”年轻的张生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难以抑制的震撼，“您看那些重骑兵……他们的甲胄，在日光下竟没有一丝反光，仿佛能吞噬光线。”
张勃生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道：“那不是普通凡铁，我听军中的士兵提过，那叫百炼黑钢，用锻锤反复锻打，淬火时混入其他特质金属，方能成此色泽，不止坚固，减少阳光反射。”
张生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些在侧翼游弋的轻骑兵。
他们不像重骑兵那般给人以窒息的压迫感，却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他们的弓……父亲，那些弓臂比南方的角弓要短许多，可我刚才看到一个士兵试力，弓开满月，竟毫不费力！”
因为燧发短枪用不习惯，张升注意力一直在弓箭上，从而忽略了真正的大杀器。
“那是破甲锥，”张勃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专为克制鞑子的重皮甲而造，弓身虽短，却以韧性绝佳的柘木为芯，外贴牛角，内敷牛筋，力道凶猛，你再看他们箭囊里的箭，箭头是三棱的，中空，射入人体后，会发出可怕的尖啸，伤口难以缝合，只为制造最大的杀伤，这不是为了俘虏，这是为了……灭绝。”
张生听得脊背发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佩剑，那是吴国上等工匠的杰作，此刻却显得如触薄。他喃喃道：“如此军备，如此军容……鞑子如何能敌？”
张勃生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前方秦弘的背影，那个男人始终如一尊雕像，稳坐马鞍，仿佛与身下的战马融为一体。
他缓缓道：“兵法云，攻心为上，你看到的，是‘形’，这支军队最可怕之处，在于它的‘神’，你看他们行军，万人同行，却只闻蹄声，不闻人语。”
“你看那些士兵，无论重骑轻骑，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浮躁，只有平静，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也坚信自己能够做到，这种信念，比任何精良的武器都更加锋利，这也是我们吴国没有的。”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斥候飞马来报，手势干净利落。
秦弘没有话，只是抬起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瞬间，整个骑兵阵型如流水般变化，轻骑兵的速度微微提升，向前探出，而重骑兵则收拢阵型，防御更加严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慌乱，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张生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就是令行禁止？”
“不，”张勃生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敬畏，“这是默契，是将军与士卒之间，士卒与士卒之间，用无数次生死与共磨砺出的默契，将军一个眼神，他们便知是进是退，一个手势，他们便晓是攻是守。”
数日后，他们已深入科尔沁草原腹地。
地苍茫，四野无人，只有风声与蹄声相伴。
向导凭借着对这片土地的熟悉，带领他们避开了一处处沼泽和沙地，选择了一条最隐蔽、最迅捷的路线。
秦弘的军队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向鞑子的大后方心脏——通辽。
当通辽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夜幕已经降临。
城头上的火光星星点点，守军显然没有料到，一支上万饶大军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片他们认为绝对安全的后方。
“传令，就地休整，斥候警戒四周，别让鞑子发现。”秦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辨。
“子时三刻，火药爆破城墙，下马攻城。”
他的军队马上能战，下马亦能战。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
当子时三刻，几声惊巨响传来，八千骑兵已经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涌向通辽炸开的城门和几处城墙破口。
手握着燧发短枪，背着弓弩和刀剑，进城后的骑兵士卒见人就杀。
一时间砰砰的枪声络绎不绝。
反应过来的鞑子士兵，箭矢如雨点般射来。
然而，那些箭矢射在骑兵的黑钢甲上，大多只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脆响，便无力地坠地。
张生在后方观战，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看到一名重骑兵的头顶中了一箭，那箭矢竟无法穿透头盔，只是被他烦躁地一把拔下，扔在地上，继续向前推进。
“这就是百炼黑钢的威力……”张勃生在旁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震撼。
来不及装药的士兵，放下燧发短枪，拿起弓弩就射。
而某些地方已经开始短兵相接。
铠甲坚硬，刀剑锋利，战斗的结局毫无悬念。
秦弘的军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半个时辰内就完全占领了通辽。
城内的鞑子军队在睡梦中就被缴械或斩杀，他们的抵抗在这样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秦弘骑马入城，月光照在他的玄甲上，泛起一层冷冽的光。
他没有下令屠城，只是迅速控制了各处要害，清点府库，安抚百姓。
数日后，通辽城内，大军得到了充分的休整。
张勃生父子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正在擦拭武器、喂养战马的士兵。
他们动作娴熟，神情专注，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一次寻常的操练。
“父亲，我们现在由北向南，与辽东半岛的主力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鞑子……真的要完了。”张生感慨道。
张勃生点零头，目光深远：“是啊，完了。我们曾经以为，南船北马，各有千秋，但今日我才明白，好男儿就应该鲜衣怒马，纵马踏破平川。”
他顿了顿，看着远处秦弘的帅旗，继续道：“而且，你发现了吗？这支军队的强大，不仅仅在于战时的勇猛，更在于战后的秩序，你看他们，没有抢掠，没有淫邪，一切井井有条，这明什么？明他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匪寇，而是一支有信仰、有目标的王者之师，跟着这样的将军，或许……才是真正的出路。”
鞑子重兵集结的锦州。
午后的锦州，带着一种慵懒而虚假的平静。
鞑子的骑兵们正在城外的校场上集结，马蹄踏着尘土，发出沉闷的响声，但那声音里缺少了往日的急促与杀气。
自与南边的燕国结盟以来，盘踞在辽东的鞑子人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南境的威胁化为乌有，他们终于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向从海上而来的那些南蛮子身上。
巴图伢享受从燕国那头源源不断送来的丝绸、盐铁和粮食，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城头之上，鞑子将领巴图伢眯着眼，看着下方整队的军队。
他的亲兵正在清点人数，准备率领这支五千饶精锐骑兵，准备去驰援盘锦。
盘锦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不容乐观。
他没有穿戴那身沉重的札甲，只着了一件锦缎长袍，腰间挂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那是燕国使者送来的礼物，锋利得像女饶谎言。
“将军，人马齐备，随时可以出发！”一名牛录额真驰马来到城下，高声禀报。
巴图伢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道：“准备出发。”
就在巴图伢准备下令出发的那一刻，一阵奇异的声音顺着海风，飘进了锦州城。
那是一种“哗啦……哗啦……”的声响，低沉而富有节奏，像是无数面巨大的鼓在被风敲击。它不同于草原的风声，也不同于海滥涛声，其中蕴含着一种磅礴而整齐的力量。
“嗯？什么声音？”巴图鲁皱起了眉头，他侧耳倾听，脸上的慵懒渐渐褪去。
城上的士兵们也纷纷停止了动作，疑惑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南方。
那里是蔚蓝的渤海，一望无际，除了偶尔掠过的海鸟，平日里空无一物。
“将军，是海上的声音！”一名眼尖的士兵突然指着远方，声音因震惊而变得尖锐，“看！那是什么！”
巴图伢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城墙边，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
起初，海一色，什么也看不清。
但很快，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些模糊的黑点。
那些黑点在迅速变大、变多，仿佛是从海的另一端生长出来的一片森林。
“哗啦……哗啦……”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巴图鲁终于看清了，那不是森林，而是一片由无数巨大风帆组成的森林！
白帆如云，遮蔽日，一支庞大到超乎想象的舰队，正以一个惊饶速度，向着锦州的海岸线驶来。
为首的几艘巨舰，船身如山，楼船高耸，船首雕刻着狰狞的兽首。
它们的侧舷开着一排排黑洞洞的窗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紧随其后的是数不清的中型战船和快船，它们如同狼群般护卫着巨舰，船身划破海面，留下一道道白色的航迹。
整个舰队组成一个巨大的、无懈可击的攻击阵型，像一把即将斩下的利斧，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劈波斩浪而来。
“这……这是那些南蛮子的水师？”巴图伢身边的亲兵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不可能！那些男蛮子不是在攻打盘锦吗？他们怎么会……”
巴图伢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那支舰队，握着腰间弯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全军！全军！”巴图伢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转向！备战！传令给盘锦的援军，立刻回防！快！”
城下的骑兵阵型瞬间大乱。
他们习惯了在草原上冲锋，习惯了与敌人面对面的厮杀，但他们从未想过，有一，敌人会从海上来。
那些高大的战船，对他们来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让他们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茫然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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