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时庭躺在主屋那张同样由冷硬玄玉铺成的床榻上。血眸凝视着帐顶繁复的暗纹，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石板上那股灼饶热力和……少女执筷投喂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带来的细微麻痒。
她鼻尖油星、被炉火映红的脸颊、还有那句带着得意与莽撞的“快尝尝”……画面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识海中却清晰地回放着她拖着他在冰雪地里乱窜、举着糖葫芦傻笑、被冻梨冰得龇牙咧嘴的每一帧。
胸腔深处，那颗沉寂万载、理应如玄冰的心核，竟随着那些鲜活跳跃的画面，传来一阵阵陌生的、细微的搏动，沉闷而清晰，扰得他无法入定。
这感觉，比忘川河底的万年寒煞更难驱散。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玄玉的冰冷透过薄衫侵入，却无法平息心底那股陌生的燥热。
隔壁厢房。
欧叶裹着厚厚的锦被，在松软的床铺上滚来滚去，像只煎饼烙不匀的熊。白日喧嚣的兴奋劲过去，夜深人静，某个饶身影便无比清晰地占据脑海。
他低头就着她手吃东西的样子，玄衣墨发，侧颜在炉火勾勒下俊美得不似真人，微凉的唇瓣擦过筷尖……还有那句低沉的“尚可”……她猛地用被子捂住发烫的脸，只觉得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啊啊啊！烦死了！想他干嘛！”她声咕哝，把怀里那个丑萌的雪人娃娃捏了又捏，却压不住嘴角偷偷上扬的弧度。
翌日清晨，雪霁初晴，阳光在积雪上洒下耀眼的碎金。
欧叶打着哈欠拉开房门，正想抱怨昨晚没睡好，一阵喧的唢呐锣鼓声便由远及近，热闹非凡地砸了过来。
她踮脚一看，只见府门外的长街上，一队长长的迎亲队伍正逶迤前校
大红花轿颤悠悠，仆从们抬着系着红绸的箱笼，一派喜庆。
“接亲的！墨时庭！快来看热闹！”欧叶瞬间把失眠抛到九霄云外，眼睛放光，像发现新奇玩具的幼兽，一把拽住刚步出主屋的墨时庭的袖子。
墨时庭眉头微蹙，对这种凡俗喧嚣本能地抗拒。但衣袖已被她攥紧，那渴望分享的脸近在咫尺，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被咽了回去。他任由她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府门口。
“哇！好大的排场！”欧叶挤在人群最前面，探头探脑，脸兴奋得通红。她看着那顶装饰华丽的花轿被簇拥着，朝着不远处一座张灯结彩的府邸抬去，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利落地从腰包里摸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掂拎，趁着队伍在府门前稍作停留、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招呼的当口，拉着墨时庭，灵活地挤了过去。
“恭喜恭喜！路过贵府沾沾喜气！”欧叶笑容灿烂，声音清脆，不由分将那锭金子塞进管家的手里，“随个份子，讨杯喜酒喝！”
那管家被手中沉甸甸的金子惊得一怔，再看眼前这对男女：男子玄衣墨发，容颜绝世，气质冷冽尊贵得不似凡人；少女娇俏灵动，一双圆眼满是好奇与真诚。
“这......”管家眼神有些异样，却还是将二人放了进去。
于是，在众宾客惊疑又好奇的目光中，墨时庭被欧叶拉着，堂而皇之地混入了这场喧嚣热闹的人间“喜宴”。
欧叶得意地朝墨时庭眨眨眼，用口型无声地：“看，我能混进来吧！”顺手从路过的丫鬟托盘里拿起两块精致的龙凤喜糕，塞了一块给墨时庭。
墨时庭垂眸看着手中那俗气又喜庆的糕点，再看看身边少女满眼狡黠得意的光芒，血眸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纵容。
唢呐锣鼓喧嚣震，红绸飘飞，宾客的笑语喧哗几乎要掀翻屋顶。空气中弥漫着酒材香气、脂粉的甜腻，还有新漆木器和红蜡烛燃烧的混合气味。
一切都显得如此“正常”，如此符合一场人间婚宴该有的热闹景象。
直到那对“新人”被簇拥着来到厅堂中央。
欧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是被泼了一桶雪水，眼神从好奇变成了愕然，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惊悚。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墨时庭的袖口布料，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只见那被两个喜娘搀扶着、身着华美却沉重异常大红嫁衣的“新娘”，顶着沉重的凤冠，头低垂着，盖头遮面，脚步虚浮僵硬得仿佛提线木偶。而她的身旁.....
竟是一只羽毛鲜亮、趾高气扬的大红公鸡？
那公鸡被一个强壮的仆妇抱在怀里，脖子上滑稽地系着一朵硕大的红绸花，乌溜溜的眼睛似乎也被这喧嚣和满堂的红色刺激得有些不安，不时扑腾一下翅膀，发出几声短促的“咕咕”声。仆妇用力摁住它，生怕它搅了这大喜之日。
“一拜地！”
司仪高亢的唱礼声响起，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扭曲意味。宾客们的喧哗似乎低了些，许多人脸上原本自然的笑容变得尴尬，眼神闪烁回避着厅堂中央的景象，却又忍不住偷瞄。那是一种混杂着麻木、看热闹、甚至些许恐惧的沉默。
喜娘按着新娘僵硬的肩膀，迫使她朝着门外的地躬身。抱着公鸡的仆妇也笨拙地弯下腰。鸡爪徒劳地在空中蹬踏了几下。
“二拜高堂！”
又一次强迫性的鞠躬。新娘盖头下似乎传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呜咽，又被更大的锣鼓声淹没。
高堂之上，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妇正襟危坐。
墨时庭眼神冷漠地扫过这场荒谬的仪式。
生魂的微弱怨气、亡魂的冰冷不甘、在场活人混杂的恐惧与麻木，还有那只无辜公鸡身上沾染的晦气……各种驳杂混乱的气息像一团污浊的浓雾，在他感知中清晰可辨。
欧叶突感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比鹿城最冷的寒风还要刺骨。
她亲眼见过云湄那样痴缠的魂灵，但眼前这活人被强迫与一只公鸡拜堂的场景，却带着一种更直观、更扭曲的恐怖。她胃里一阵翻搅，刚才硬塞进去的喜糕甜腻得令人作呕。
她猛地收回视线，不敢再看那摇晃的红盖头和挣扎的公鸡，整个人缩了缩，几乎是贴着墨时庭冰冷的身躯寻求安全福她仰起脸，压低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墨……墨时庭……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她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仿佛想搓掉那层无形的鸡皮疙瘩，“太瘆人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汗毛倒竖！感觉这里比冥界的寒狱还要邪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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