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斜斜掠过展厅的玻璃幕墙，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林微言站在同德堂模型前，看着阳光穿过模型的雕花窗棂，在白色展台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谁在桌面上撒了把金粉。她伸手拂过模型边缘，老榆木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凑近能闻到淡淡的桐油香，混杂着展厅里剪纸展位飘来的艾草气息。
“早啊，微言。”沈知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手里提着工具箱，灰色卫衣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臂上淡青色的血管。看到林微言，他脚步顿了顿，耳根悄悄泛红，“昨晚睡得好吗？我看你黑眼圈有点重。”
林微言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摸了摸眼角：“挺好的，可能是有点兴奋。”她转身面对他，注意到他工具箱里露出半截软尺，“你又带工具来啦？模型不是已经很完美了吗？”
“周教授今早会有古建筑保护中心的专家过来，想再检查下细节。”沈知行蹲下身打开工具箱，里面整齐码着镊子、微型刨刀和几罐不同色号的木蜡油，“特别是屋脊那几个走兽，担心运输时碰松动了。”他拿出放大镜凑近模型，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你看这个垂兽的尾巴，昨收工时好像有点歪。”
林微言凑过去，鼻尖差点碰到他的肩膀。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模型的歇山顶上投下细碎的金芒，那些用黄杨木雕刻的走兽只有指甲盖大，却连鬃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她想起沈知行在工坊里熬了三个通宵，用镊子夹着刻刀一点点打磨的样子，指尖突然有点发烫。
“别动。”沈知行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你头发上沾了木糠。”他抬手替她摘下那点细的木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像静电般的麻痒顺着脊椎爬上去。林微言猛地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展架，金属支架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抱歉。”沈知行立刻收回手，手背在卫衣上蹭了蹭，眼神飘向别处，“我不是故意的。”
展厅入口传来脚步声，赵晓曼举着两杯热豆浆跑进来，看到这幕笑得一脸暧昧：“哟，大清早就在上演‘近在咫尺’戏码呀？”她把豆浆递给林微言，挤了挤眼睛，“刚看到顾屿学长在调试音响，非遗晚会的设备都快准备好了。”
林微言接过豆浆，杯壁的温热顺着掌心蔓延开：“别瞎，我们在检查模型。”她偷偷瞟了沈知行一眼，发现他正专注地给垂兽上蜡，侧脸在晨光里柔和得像幅水墨画，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周教授来了！”赵晓曼突然指向门口。周教授穿着藏青色中山装，正和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来，其中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手里还拿着放大镜，看样子就是沈知行的专家。
沈知行立刻站直身体，手指在裤缝上擦了擦：“王教授好，我是建筑系的沈知校”他声音有点紧张，喉结轻轻滚动，“这是我和林微言共同制作的同德堂模型，请您多提意见。”
王教授扶了扶眼镜，弯腰仔细观察模型：“用的是老榆木？”他指尖轻点模型的柱础，“纹理很紧实，是做古建筑模型的好材料。”当看到模型的榫卯结构时，他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十字卡腰榫做得不错，角度误差应该不超过半度吧？”
“是 0.3度。”沈知行的声音带着点自豪，“我们用激光测距仪反复校准过。”
周教授在一旁笑着补充：“这孩子对精度要求特别高，光这个攒尖顶的角度就算了二十遍，非要做到和原建筑分毫不差。”他拍了拍王教授的肩膀，“您还记得去年那个拿了全国大学生建模大赛金奖的榫卯模型吗？就是这子做的。”
王教授惊讶地看向沈知行：“原来那个模型是你做的？我当时就这手艺有祖传的功夫在里面。”他指着模型转角的雀替，“这种透雕加浮雕的技法现在很少见了，年轻人能沉下心来做这个不容易。”
林微言看着沈知行被夸得耳根发红，却还是坚持讲解模型的创新点：“我们在传统结构里加了微型传感器，可以演示不同温度下木材的形变……”阳光照在他认真的侧脸，睫毛的阴影落在挺直的鼻梁上，她突然觉得，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生，在谈论自己热爱的事物时，眼睛里有星星在发光。
展厅里渐渐热闹起来，各社团成员都在做最后的准备。汉服社的女生穿着广袖流仙裙在拍照，剪纸社的展位前已经挂起了大幅的“连年有余”窗花，红色的剪纸在晨光里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林微言注意到不远处的非遗体验区，几位老人正在教学生们做泥塑，转盘转动的“呼呼”声和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格外温馨。
“微言，帮我拿下展签。”沈知行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他正踮脚调整模型上方的射灯，灰色卫衣被扯起一块，露出后腰紧实的线条。林微言赶紧移开目光，拿起桌上的展签——那是她昨晚熬夜写的介绍牌，上面详细记录了同德堂的历史沿革和模型制作工艺。
她蹲下身把展签放在模型前方，手指不心碰到了模型底部的基座。就在这时，她发现模型右下角的亭榭部分有点异样——那座她以为只是装饰的四角亭，亭柱上似乎刻着什么字。林微言皱起眉头，凑近仔细看，又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照着。
“怎么了？”沈知行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座亭。
林微言的心跳突然加速，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在手电筒的光束下，那两根细的亭柱上，赫然刻着两个阴文字，合起来正是——“微言”。她猛地抬头看向沈知行，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这座四角亭是模型完成前最后加上的部分，沈知行当时“原建筑旁边有座无名亭，我们按比例还原了”，她根本没多想。现在看来，这座被他称为“无名亭”的建筑，竟然藏着他的心意。木头上的刻痕很深，边缘被仔细打磨过，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你……”林微言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两个字，木头的纹理在指尖下微微起伏，“这亭名……”
沈知行突然上前一步，似乎想解释什么，喉结滚动着，眼神里有紧张也有期待。阳光穿过展厅的玻璃，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把两人都罩在里面。周围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林微言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沈知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展厅中央的舞台传来“滋啦”一声，麦克风试音的电流声划破了宁静。顾屿拿着话筒走上台，驼色大衣换成了深蓝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调试了一下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展厅：
“各位老师、同学们，上午好！欢迎来到本届校园文化节的核心展区！”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微言和沈知行这边，停顿了两秒，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容，“经过一上午的精彩展示，相信大家已经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魅力。现在，我非常荣幸地宣布——”
顾屿微微抬手，身后的大屏幕突然亮起，打出“非遗之夜主题晚会”几个烫金大字。舞台两侧的射灯同时亮起，照得整个展厅如梦似幻。
“本届文化节重头戏，非遗主题晚会，现在正式开始！”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舞龙队的锣鼓声突然爆发，震得空气都在发颤。林微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惊得后退半步，等她再想开口时，发现沈知行已经转过身去，正帮一位差点撞到模型的朋友扶眼镜。
“哇！晚会开始了！”赵晓曼兴奋地跑过来拉林微言的胳膊，“快走快走，第一排有我们的位置！听有京剧变脸和皮影戏表演呢！”她不由分地把林微言往舞台方向拉，“沈知行也一起来啊，晚会结束再看模型也不迟！”
林微言被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向沈知校他站在模型旁，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座刻着“微言亭”的模型在灯光下静静伫立，仿佛一个未出口的秘密。她心里涌上一阵失落，却又夹杂着一丝甜蜜，像吃了颗裹着蜜的青橄榄。
舞台上，顾屿已经开始介绍第一位表演者。林微言被赵晓曼按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飘向模型展区的方向。沈知行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偶尔抬头望向舞台，目光似乎会在她这边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
“接下来，请欣赏由校京剧社带来的《贵妃醉酒》选段！”顾屿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伴奏音乐响起，咿咿呀呀的唱腔在展厅里回荡。林微言看着舞台上华美的戏服和精致的妆容，心里却全是那座刻着名字的亭，还有沈知行没出口的解释。
她悄悄拿出手机，点开和沈知行的聊框，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着该发些什么。问他亭名的事？还是假装没看见？指尖在“你是不是……”后面删删改改，最后只打了个“晚会看得开心”的表情，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舞台上的杨贵妃正唱到“海岛冰轮初转腾”，唱腔婉转悠扬。林微言看着舞台上的光影变幻，突然觉得，有些心意就像这非遗文化一样，需要细细品味，静静等待，才能在时光里沉淀出最动饶韵味。她握紧口袋里的木兰花挂件，感受着木头的温润，嘴角不知不觉间扬起了微笑。
也许，有些话不必急于出口。林微言想，就像那座“微言亭”，它就在那里，无声却坚定，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再诉深藏的秘密。非遗晚会的锣鼓声敲得正欢，而她和沈知行的故事，也像这刚刚开始的晚会一样，充满了未知的惊喜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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