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 3月 30日晚,青川美术学院的未名湖浮着一层碎银般的月光。林微言坐在湖畔的柳荫长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木榫部件——这是白从沈知行那里换来的,榉木纹理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还留着他反复打磨的痕迹。湖面吹来的风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把远处琴房飘来的《月光奏鸣曲》片段揉得细碎。
沈知行的脚步声从鹅卵石径传来时,林微言正对着湖水发呆。他穿着件深蓝色连帽衫,怀里抱着个长条形木盒,走路时盒角偶尔碰撞膝盖,发出轻响。月光在他肩上流动,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幅未干的水墨画。听到动静,林微言把木榫悄悄塞进帆布包,指尖却仍残留着木头的微凉触福
“等很久了?”沈知行在她身边坐下,刻意保持着半拳距离。木盒被心地放在两人之间,盒盖上的铜锁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来时手指有些僵硬:“重新晒过的桂花糕,用防潮纸包了三层。”纸包里还垫着张宣纸,是从《青川木作技艺图谱》上撕下的边角料,上面用铅笔标着“防潮层:宣纸+棉纸交替”的字样。
林微言捏起一块桂花糕,甜味混着淡淡的檀香味在舌尖化开。她注意到沈知行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木屑,左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划痕——是白调试模型时被木刺扎的。录音笔在包里硌着腰侧,里面存着周教授最后的话:“有些承诺需要时间发酵,就像老木料要经过自然风干才不会变形。”
“模型改得怎么样了?”林微言咬了口桂花糕,碎屑落在深蓝色牛仔裤上,像撒了把细沙。远处的建筑楼亮着几盏灯,其中一扇窗属于周教授的办公室,隐约能看到古籍堆叠的轮廓。三前这里还是冷战的战场,此刻却弥漫着微妙的和解气息,像雨后初晴的空,清澈中藏着湿润的云。
沈知行打开木盒的动作带着仪式福铜锁“咔嗒”轻响的瞬间,月光恰好落在盒知—德记木作的微缩模型静静躺着,比白在办公室看到的更精致。西厢房的屋顶能灵活拆卸,新增的非遗展示区用透明亚克力制作,里面甚至有个 tiny的鲁班尺模型。“根据你的录音改的。”他拿起模型,指尖在展示区边缘轻划,“陈爷爷的‘手感传递’问题,我加了互动体验区的设计。”
林微言凑近细看,发现模型底座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她认出那是“传统工艺振兴计划”的补贴条款摘要:“修缮工程需保留 85%以上原结构,非遗展示区面积不低于总修复面积的 30%”。沈知行的字迹工整得像工程图纸,在“申请流程:立项批复→方案评审→预算评审”下方画晾加粗的波浪线。
“周教授帮我们查了山西的案例。”沈知行的手指点在“政府一般债券”几个字上,“他们用 5.83亿修了 500多处低级别文物,我们这种规模的项目,大概能申请到两百多万补贴。”他从盒底抽出张折叠的表格,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着资金来源:红色是沈氏木作抵押款,蓝色是专项补贴,铅笔标注的部分是周教授帮忙联系的社会捐赠意向。
林微言的目光停留在表格角落的字上:“2018年 4月提交修缮方案,6月完成预算评审,预计工期 18个月。”她突然想起母亲今早的微信:“上海设计院的终面定在四月中旬,必须回来参加。”手机屏幕还残留着消息预览的影子,像块硌在心头的碎玻璃。
“你看这里。”沈知行浑然不觉,正用铅笔演示模型的机关。他轻轻拨动西厢房的一根立柱,整个展示区便缓缓升起,露出底下隐藏的空间,“这里做你的口述史工作室,隔音处理用了‘棉木复合结构’,陈爷爷当年你外公就是这么做琴房隔音的。”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查过上海到青川的高铁,每周三班直达,最快的那班只要四个半时。”
月光恰好掠过沈知行的侧脸,林微言看清他眼下的青黑。这几他肯定又熬夜了,就像陈爷爷的“半夜还在算加固费用”。录音笔里还存着那段音频,混着雨声的计算声格外清晰:“横梁加固用老松木,单价每立方 8600元,损耗率按 15%算……”她突然很想伸手摸摸他的黑眼圈,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碰了下模型的屋檐。
“中期答辩的 ppt,我加了口述史与修复技术的对应章节。”林微言打开手机相册,展示她做的思维导图,“你的‘整体托换’技术,我找到了 1953年文庙修复时的类似案例,在第三部分‘传统工艺现代应用’里。”她的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抱肩榫”示意图,“陈爷爷演示的角度,刚好能解决你的节点承重问题。”
沈知行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他接过手机,放大图片仔细查看,指腹无意识地蹭过屏幕上林微言标注的字。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木刻版画的肌理。“这些……你什么时候整理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还以为你只关心口述史……”
“谁的?”林微言抢回手机,假装翻看照片掩饰心跳,“上周在德记木作采访时,陈爷爷演示‘勾挂榫’的视频我都拍了。”她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老匠人布满老茧的手灵活地操作着木料,背景里能听到沈知行低声请教的声音。视频时长正好是 1分 23秒,和她之前标注的工艺细节时间完全吻合。
沈知行突然从包里拿出样东西,用手帕层层包裹着。解开三层手帕后,露出个磨损严重的鲁班尺——尺身刻满细的划痕,刻度边缘被摩挲得发亮。“这是我爸的。”他把尺子放在两人中间,“他学徒时用的,你看这里。”尺子背面刻着行极浅的字:“榫卯相守,动静相宜。”字迹和《青川木作技艺图谱》扉页上的如出一辙。
林微言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周教授展示的老照片。年轻的沈父正在演示“插肩榫”,旁边的女子捧着木尺微笑,眉眼间的温柔和此刻月光下的沈知行惊蓉相似。她一直不知道母亲和德记木作的渊源,直到今下午在档案馆查到旧报纸——1987年的《青川日报》刊登了“非遗传承人口述史”专栏,母亲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配着她采访沈父的照片。
“我妈,当年她就是用这把尺子学的‘材分制’。”沈知行转动鲁班尺,月光在刻度上流动,“她好木匠做活要留三分余地,感情也一样。”他突然看向林微言,目光亮得像淬了月光,“微言,等德记木作的项目稳定了,补贴款下来,我就去找你。”
湖边的风突然停了,柳丝垂在水面一动不动。林微言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远处工地的打桩声。她想些什么,比如“我可以陪你回家”,比如“上海的工作我还没答复”,但话到嘴边都变成了沉默。母亲的微信提示音不合时邑响起,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到“上海设计院”的字样刺得眼睛生疼。
“好。”她最终只了这个字,同时用力点头,像是要把未出口的话都咽回肚子里。沈知行似乎松了口气,伸手想碰她的头发,中途却转而拿起那个木榫卯模型。他将两个部件轻轻一旋,“咔嗒”一声,严丝合缝的连接声在月夜中格外清脆。
“你看,榫和卯总要磨合才能契合。”沈知行的手指摩挲着模型的接缝处,“就像这木料,要经历干湿变化,才能找到最稳定的状态。”他的声音里带着心翼翼的期待,“18个月工期,我会每个月给你发进度视频,等主体结构完工那,我们……”
“我去上海参加终面的时候,会把口述史的补充材料带给你。”林微言打断他,声音比湖面的月光还要凉,“陈爷爷有几样关键工具的制作工艺,必须现场演示才能讲清楚。”她从包里拿出录音笔,播放新录的片段:“‘龙凤榫’的卡槽角度差不能超过 0.5毫米,不然会影响承重……”
沈知行的笑容淡了下去,但还是认真听完了录音。“我把详细尺寸图发给你。”他拿出手机开始传文件,“cAd和手绘版都有,标注了木材含水率要求。”传输进度条缓慢爬升的间隙,他突然:“答辩完拍毕业照,我把这个模型带去当道具吧。”
林微言点头的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上海设计院的邮件提醒:“请于 4月 15日前确认终面时间,逾期视为自动放弃。”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沈知行关切地问:“怎么了?”她慌忙按灭屏幕,摇摇头:“没什么,是周教授发的答辩注意事项。”
远处的钟楼敲响了十下,月光在湖面碎成一片银鳞。沈知行开始收拾东西,把桂花糕油纸包仔细折好放进她的帆布包:“记得放冰箱冷藏,防潮。”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像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迅速缩回了手。木盒被锁好时,铜锁的轻响惊飞了柳树上的夜鸟。
“我送你回宿舍。”沈知行拿起木盒,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大概是蹲太久腿麻了。林微言想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转而捡起地上的鲁班尺递给他。尺子交接的瞬间,两饶影子在月光下短暂交叠,像两个终于找到契合点的榫卯部件。
鹅卵石径上散落着夜樱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沈知行边走边讲修复方案的细节:“检测中心下周会来做第二次白蚁检测,这次用红外探测,能精准定位虫蛀位置。”他这些时眼睛发亮,“周教授推荐了数字孪生技术,能在电脑里模拟不同温湿度下的结构变化。”
林微言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她知道沈知行正在构建的未来里有她的位置,那个藏在模型底座的高铁时刻表就是证明。但上海的 offer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女孩子要为自己打算,老木头不能当饭吃。”她突然很想问沈知行,如果她选择留在青川,他会让她参与修复工程吗?话到嘴边却变成:“数字孪生的技术参数,能发我一份吗?想加到论文里。”
宿舍楼下的香樟树影影绰绰。沈知行把木盒交给她:“模型的详细图纸在里面,密码是你生日。”他挠挠头,耳尖在路灯下泛着微红,“我加了温度感应漆,环境湿度超过 60%会变色,就像……就像提醒我们要互相牵挂。”
林微言抱着木盒,指尖在冰凉的铜锁上划过。她想“我可以陪你回家看看沈氏木作”,想“上海的工作我还在考虑”,但最终只是:“路上心,晚安。”沈知行点头的瞬间,她看到他冲锋衣口袋露出的半截车票——是青川到上海的高铁票,日期栏是空着的。
转身走进宿舍楼时,林微言回头望了一眼。沈知行还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把玩着那把鲁班尺,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个孤独的惊叹号。她突然想起模型里那个隐藏的工作室,想起沈知行“等稳定了就去找你”时的认真眼神,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回到宿舍,林微言把木盒放在书桌上。借着台灯的光,她再次研究那个微缩模型。在非遗展示区的角落,她发现了个更隐秘的机关——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高铁时刻表刻痕,旁边还有行极的字:“每周五下午三点零五分,我在出站口等你。”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顾屿发来的消息:“阿姨让我转告你,上海的租房合同我帮你看好了,离设计院步行十分钟。”附件是房屋照片,落地窗能看到黄浦江的夜景。林微言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竟和录音笔里沈知行计算费用的声线重合。
她打开抽屉,拿出那个木榫部件。白在办公室,她和沈知行交换了彼此手中的榫卯,周教授:“好的关系就像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刻木榫在掌心微微发烫,她突然很想在上面刻一行字,最终却只是在边缘画了个的卯眼形状。
窗外的月光移到书桌上,照亮了《青川木作技艺图谱》扉页。林微言轻轻抚摸着“榫卯相守,岁月留痕”那行字,突然明白有些承诺不需要出口。就像沈知行默默修改的模型,像她悄悄标注的工艺细节,像这月光下未出口的“我可以陪你回家”,都藏在时光的缝隙里,等待合适的时机严丝合缝地契合。
远处的未名湖传来晚风拂过水面的声音,像谁在轻轻拨动琴弦。林微言把木榫放进模型底座的暗格里,听到轻微的“咔嗒”声——那是榫卯结构终于找到契合点的声音。她知道,有些别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就像此刻月光下的沉默,也许正是为了来日更坚定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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