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呕出的那口鲜血，殷红刺目，溅落在粗糙的军事地图上，缓缓晕开，仿佛预示着一场无可挽回的溃败。
帐内死寂。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压抑的绝望，几乎令人窒息。
于禁撑在案几上的手臂剧烈颤抖，脸色由煞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又迅速褪成死灰。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那双曾经锐利沉静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涣散而无神，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区域——黑石谷。
一千精锐！那是他麾下最能战、最核心的力量！是他敢于在朱灵和郗虑面前维持最后尊严的底气！更是他试图扭转战局、向丞相证明自己价值的全部希望！
就这么没了。
像扔进深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浪花都没激起，就被那名为“黑石谷”的深渊彻底吞噬。
败了。一败涂地。
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他于文则一生信念、骄傲和价值的彻底崩塌。丞相的信任，同僚的敬重，沙场搏杀换来的威名……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口呕出的鲜血和那全军覆没的战报中，化为了齑粉。
朱灵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穿了他最后的心防：“于文则！这就是你贸然出击的结果？！一千精锐，葬送殆尽！你还有何话？！”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鞭子，抽打在于禁摇摇欲坠的精神上。
“十日之期未过，你已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朱灵踏前一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逼问责难和取而代之的野心，死死锁定于禁。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姿态强硬，不容置疑。
“这兵符，你还有何颜面再执掌？！”
“兵符”二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于禁耳边轰鸣。
帐内众将，皆低头屏息，无一人敢在于禁如此惨状下出声，更无人敢直视朱灵那咄咄逼饶气势。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郗虑早已吓得缩在一旁，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有半分使的威仪。
于禁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起最后一丝不甘和愤怒，死死盯住朱灵。他想反驳，想斥责朱灵的逼宫，想诉自己的无奈和赤火公社的狡诈阴险……
然而，话未出口，又是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哇——！”
这一次，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又是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向后踉跄倒去。
“将军！”身旁的亲兵校尉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搀扶。
于禁倒在亲兵怀里，脸色已是金纸一般，气若游丝，眼神中的光彩急速流逝，只剩下无尽的屈辱、绝望和一片死寂的灰败。他的嘴唇嗫嚅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兵符？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任何资格，再去守护那代表权力和责任的虎符了。
朱灵冷眼看着于禁吐血倒地，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漠和计划得逞的锐光。
他不再看那个已经彻底垮掉的失败者，猛地转身，面向帐内众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伐决断：
“于禁无能！丧师辱国！已不配为三军主帅！”
“今奉丞相密令！在此危难之际，由我朱灵，暂代主帅之职，执掌兵符，统率全军，以平贼乱！”
他根本不给任何人质疑或反应的时间，目光如电扫过全场：“谁敢不从？！即为违抗丞相之令，立斩不赦！”
强大的气势和“丞相密令”这块金字招牌，瞬间镇住了所有人。更何况于禁惨败吐血就倒在眼前，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帐内众将纷纷低头拱手：“末将谨遵朱将军号令！”
朱灵满意地冷哼一声，大步走到帅案前。于禁的那枚半截虎符就躺在染血的地图旁。朱灵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起，与自己怀中的另一半虎符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
完整的虎符，象征着完整的指挥权。
朱灵将合二为一的虎符高高举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掌控一切的、带着狰狞意味的笑容。
权力，终于到手了。
他不再犹豫，立刻发号施令，声音斩钉截铁，与于禁的“稳妥”截然不同：
“传令全军！于禁兵败重伤，现已由本将接管指挥！”
“收起那些徒劳的试探和畏缩的防御！赤火社贼寇，不过仗着地利与诡计，实则兵力有限！”
“即刻起，各部整军备战，清点所有火油、柴薪、引火之物！”
“明日拂晓，听我号令——”
朱灵的手猛地挥下，指向地图上伏牛山的核心区域，眼中燃烧着暴戾的火焰：
“火攻！烧山！”
“我要将这伏牛山，变成一片焦土！看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还能往哪里躲藏！”
“不惜一切代价，十日之内，必克此山！用贼寇的首级，祭奠我军英魂！”
命令既下，冷酷而决绝。
帐外得知消息的曹军士卒，反应各异。一部分于禁的旧部心生悲凉与不忍，却敢怒不敢言。更多被连日来的恐惧、疲惫和失败压抑的士兵，则被这种极端而暴烈的命令激发出一种畸形的兴奋和释放釜—既然无法用常规手段取胜，那就毁灭一切！
毁灭，总是比建设来得简单粗暴，也更能宣泄无能狂怒。
中军帐内，于禁被亲兵心翼翼地抬了下去，气息奄奄，一代名将，竟以如此屈辱惨淡的方式，黯然退场。
朱灵则意气风发地站在帅案之后，开始详细部署他那疯狂而酷烈的火攻计划。他已经能想象到烈火燎原、贼寇惨嚎的景象。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或者根本不在意，当“火攻烧山”这四个字传开时，底层士卒眼中除了被鼓动起来的疯狂外，那更深藏的、对于这种绝户计所带来的自身安危的恐惧，以及……对于这位新主帅如此不择手段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与疏离。
帅帐易主，将星陨落。
而一场更为酷烈、更为玉石俱焚的血火风暴，已然在朱灵的意志下，开始酝酿。
伏牛山的空，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毁灭的气息，变得愈发阴沉压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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