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噼啪声,很快就在窗外织成了一道模糊不清的水幕。城市霓虹在水汽中晕染开,化作一片片扭曲的光斑,失去了平日的璀璨,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疏离的朦胧。
昭思语蜷缩在客厅沙发的一角,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不断变幻的幽光,映在她苍白失血的脸上。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部喧闹的喜剧,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所有的声音都被窗外狂暴的雨声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所淹没。
恐惧。
那是一种冰冷粘稠的、无孔不入的恐惧,像湿透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她,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下午那惊魂一刻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放映机,在她脑海里反复循环播放——黑色面包车刺耳的急刹、猛然拉开的车门、那两个纹身男人凶狠狰狞的脸、追逐的脚步声、几乎抓住她胳膊的触腑…还有最后,警车旁,对方那恶狠狠的回眸一瞥。
他们找到她了。他们真的找到她了!
不是因为业务,不是因为合同。就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是为了灭口!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龙哥”…“迅达”…
这两个词像毒蛇的獠牙,深深嵌入了她的神经。
警察做了笔录,但态度更多的是安抚,暗示这种没有实际伤害证据的追踪很难立刻立案深究。他们让她回家等消息,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怎么注意?她一个人住在这里!那辆黑色的车,会不会就藏在楼下某个雨幕笼罩的角落?那些人,会不会知道她的具体门牌号?这扇单薄的防盗门,能挡住他们吗?
每一次楼道的脚步声,每一次电梯的运行声,甚至窗外风吹过雨棚的异响,都能让她惊得从沙发上弹起来,心脏狂跳到几乎痉挛。
孤独和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该怎么办?报警?警察已经知道了。告诉朋友?林薇她们只会被吓坏,根本无能为力。告诉舅舅?他工作已经那么忙,压力那么大,她怎么忍心再让他担心……
巨大的绝望攫住了她。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泪水终于冲破强装的镇定,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家居服的布料。为什么偏偏是她?她只是努力工作,想过普通平静的生活而已!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泣。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恐惧中,一个荒谬的、几乎是不受她控制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却可能引燃一切的磷火,猛地蹿入了她的脑海——
“雷刺青”。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眼神沉静得近乎冷酷的男人。陈墨。
还有那个凶神恶煞、手臂上盘着狰狞毒蛇纹身的石龙。
他们…他们和那个“龙哥”是不是有关联?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昨在工业区,石龙他们明明是去“教训”“迅达”的人…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和追她的那些人,是对立的?
而且…是陈墨让她“习惯”那只伤手,是石龙…虽然粗鲁,却也算给了杜十四一个容身之所…
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恐惧、直觉和走投无路的疯狂推断,在她混乱的脑子里成型。那个地方,神秘,危险,却似乎…有着某种独特的“秩序”?
去找他们?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得打了个冷颤!那无疑是引狼入室,是投身虎口!
但是…如果不去…那些真正的“狼”和“虎”,就在外面这片冰冷的雨夜里等着她…
她的目光绝望地在空荡的房间里扫过,最后落在了被她扔在茶几上的手机上。
屏幕是黑的。
但那下面,存着一个号码。
那晚上,陪朋友纹身结束时,她鬼使神差地存下的,“雷刺青”店里的联系电话。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着警告她:不行!绝对不行!那是比眼前危险更深不可测的深渊!
但求生的本能,和对那沉静眼神一丝莫名其妙的、微弱的信任,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挣扎。极致的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终于——
昭思语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因为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而亮得吓人。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了茶几上的手机!
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好几次才解锁屏幕。她疯狂地翻动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名字——【雷刺青】。
她的呼吸急促得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空,剧烈地颤抖着,迟迟无法落下。
拨?还是不拨?
门外,仿佛传来某种细微的、不同于雨声的响动!
她吓得浑身一僵,血液都快冻住了!错觉?还是…他们真的来了?!
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垮了最后一丝犹豫!
她猛地按下了拨号键!仿佛那不是求救,而是拉响了一颗投向未知深渊的手雷!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音。
“嘟…嘟…嘟…”
每一声都敲击在她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快接电话!求求你!快接电话!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一个极其不耐烦的、粗哑凶悍的声音炸雷般响起,几乎穿透耳膜:
“喂!边位?!咁夜打唻搞乜鬼啊?!”(喂!哪位?!这么晚打来搞什么鬼啊?!)
是石龙!
昭思语被这凶恶的语气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脱手。积攒的恐惧和委屈瞬间决堤,她对着电话,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控制的哭腔和颤抖,语无伦次地尖声道:
“…救…救命!求求你…救救我…” “…佢哋…佢哋要嚟抓我!喺工业区…我见到佢哋…” “…龙哥!系龙哥嘅人!嗰个‘迅达’…” “…佢哋揾到我了!就喺外面!求下你…救下我…”(“…他们…他们要来抓我!在工业区…我看到他们了…” “…龙哥!是龙哥的人!那个‘迅达’…” “…他们找到我了!就在外面!求你了…救救我…”)
她几乎无法组织完整的句子,只能破碎地吐出关键词,混合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极大的恐慌。
电话那头的石龙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更加暴躁和疑惑:“叼!你讲紧乜春啊?边个龙哥?乜迅达?你系边个啊?系唔系打错电话啊?!”(靠!你在什么鬼?哪个龙哥?什么迅达?你是谁啊?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他的否认和恶劣态度让昭思语瞬间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她打错了?她赌错了?他们根本不想管?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就在她万念俱灰,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时候,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另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似乎离话筒稍远,问了一句:
“边个?”(谁?)
是陈墨的声音!
石龙似乎用手捂住了话筒,但昭思语还是能模糊听到他烦躁的回答:“…唔知边个痴线婆,喺度乱咁吠,话咩比人追…”(…不知道哪个疯婆子,在乱叫,什么被人追…)
短暂的沉默。
然后,电话似乎易手了。
那个沉静的、能让人莫名安定下来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穿透了昭思语的恐惧和雨声:
“讲。” (。)
只是一个字,却像一根抛向溺水者的绳索。
昭思语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尽最后的气力,哭泣着,尽可能清晰地出了自己的地址和求助:
“…我…我叫昭思语…我喺季华路…xx区x栋xxx…求求你…佢哋可能就喺楼下…我好惊…”(…我…我叫昭思语…我在季华路…xx区x栋xxx…求求你…他们可能就在楼下…我好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陈墨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知了。” (知道了。)
“匿好。” (藏好。)
“等。” (等。)
完,电话便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昭思语瘫倒在沙发里,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她浑身脱力,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浸透了衣衫。
窗外,雨依旧下得震耳欲聋。
她不知道那声“等”意味着什么。是会来救她?还是只是敷衍?
她只能蜷缩起来,死死地盯着那扇仿佛随时会被撞开的家门,在无尽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来自黑暗世界的许诺中,煎熬地等待着。
而电话的另一头,“雷刺青”店内,石龙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墨。
“墨哥?你真系要去?呢个痴线婆唔知乜嘢嚟头…”(墨哥?你真要去?这疯婆子不知道什么来头…)
陈墨已经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目光平静地扫过一脸不解的石龙和同样抬起头、眼神中带着疑惑的杜十四。
他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佢讲咗‘龙哥’,讲咗‘迅达’。” (她了“龙哥”,了“迅达”。)
“即系我哋嘅手尾。” (就是我们惹的麻烦。)
“石龙,开车。” “细路,你都跟埋嚟。” (孩,你也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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