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空气死寂,落针可闻。陈墨那句关于“鹬蚌相争”的冰冷点拨,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所有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后,只留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余波。
石龙脸上的暴躁怒气尚未完全消退,却又被一层更深的惊疑覆盖,肌肉僵硬,显得那张横肉丛生的脸有些扭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粗重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喘息。“边个…边个够胆玩到咁大?”(谁…谁有胆子玩这么大?)他声音干涩,仿佛被这个猜测本身吓到了。
王启明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扶紧了眼镜,嘴唇哆嗦着:“唔系挂…如果真系咁…咁我哋唔系…”(不是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不是…)他没敢下去,仿佛那个结论本身带着致命的诅咒。
昭思语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他们话语里全部的凶险,但那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和每个人脸上如临大敌的凝重,让她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蜷缩在椅子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唯有杜十四,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底的冰层迅速加厚,将那翻涌的骇然死死压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他看向陈墨,那个始终平静得可怕的男人。
陈墨已经重新拿起了刻刀和那块黑檀木护身符,似乎方才那句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话,于他而言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聊。他的指尖稳定,刀尖沿着木材的纹理缓慢推进,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竟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
“墨哥,”杜十四开口,声音因为刻意压制情绪而显得有些低哑,“如果真系有人想睇我哋同洪盛开片,”(如果真有人想看到我们和洪盛火并,)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我哋应该点做?”(我们应该怎么做?)
直接,冷静,切中要害。他没有沉浸在恐惧或愤怒中,而是直接寻求破局的方法。
石龙和王启明立刻也看向陈墨,等待着他的指示。
陈墨手中的刻刀并未停顿,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反问:“点解要如佢哋所愿?”(为什么要如他们所愿?)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道新的缝隙。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对方设定的剧本走?
石龙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系喔!我哋偏唔打!睇下班粉肠点收科!”(对啊!我们偏不打!看那群混蛋怎么收场!)
王启明也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但…洪盛嗰边点算?佢哋会唔会以为我哋怕咗?而且昌荣件事…”(但…洪盛那边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们怕了?而且昌荣的事…)
“洪盛?”陈墨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丧狗今日冇出现,已经讲明好多嘢。”(丧狗今没出现,已经明很多问题。)
杜十四立刻反应过来:“佢哋可能都收到风,或者…察觉倒唔对路?”(他们可能也收到风声,或者…察觉到了不对劲?)
陈墨几不可察地颔首:“对手,有时亦可以系一面镜。”(对手,有时也可以是一面镜子。)他这句话得有些玄妙,但意思很清楚——洪盛的反应,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局势的复杂性。
“至于‘昌荣’…”陈墨终于停下刻刀,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我哋嘅规矩立咗,线划咗,够啦。”(我们的规矩立了,线划了,够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定论。出手,不是为了帮李志荣,而是为了立下“雷”的规矩。规矩立下了,目的就达到了。至于李志荣和他的厂子最终命运如何,那不在“雷”的考虑范围之内。这种冷酷到极致的务实,让昭思语心底一阵发寒,却让石龙和杜十四眼中露出了悟的神色。
“所以,”陈墨总结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般的分量,“唔好被对手带你节奏。佢想睇戏,我哋就偏要令佢睇唔成。”(所以,不要被对手牵着鼻子走。他想看戏,我们就偏要让他看不成。)
“稳住自己嘅阵脚,”他目光重点落在杜十四身上,意有所指,“睇清真正嘅敌人,比盲目出手更重要。”(稳住自己的阵脚,看清真正的敌人,比盲目出手更重要。)
这是在回应杜十四之前在茶餐厅险些失控的暴戾,也是在教导他更高层面的博弈之道。
杜十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体内蠢蠢欲动的野兽再次强行压回笼中,沉声道:“明白。”
“嗯。”陈墨似乎满意了,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雕刻。那块黑檀木在他指尖渐渐显露出狰狞的睚眦轮廓,仿佛正欲择人而噬,却又被牢牢掌控在方寸之间。
点拨结束。方向已然指明。
但笼罩在“雷”上空的阴云并未散去,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依旧面目模糊,其庞大的阴影所带来的压迫感,有增无减。
石龙虽然明白了要稳住,但一想到被如此算计,还是气得牙痒痒,烦躁地抓着头皮:“唔通就咁算数?乜都唔做?”(难道就这么算了?什么都不做?)
“边个话乜都唔做?”(谁什么都不做?)陈墨头也不抬,声音平淡,“阿明。”
王启明一个激灵,立刻站直:“点呀!师父!”
“今日嗰部车,嗰几个人,”陈墨的语气像是在吩咐他去买包烟,“刮清楚。”(今那辆车,那几个人,挖到底。)
王启明眼睛瞬间亮了,闪烁着技术宅遇到挑战时的兴奋光芒:“收到!就算佢哋匿落屎坑,我都将佢哋嘅Ip同信号揪出唻!”(收到!就算他们躲进粪坑,我也把他们的Ip和信号揪出来!)他像是瞬间充满羚,转身就冲回了他的技术堡垒,嘴里嘀嘀咕咕地开始念叨着什么“车牌识别算法”、“信号溯源”、“暗网交易记录”之类的术语。
石龙见状,也摩拳擦掌:“师父,咁我呢?”他急需做点什么来发泄过剩的精力和怒火。
陈墨瞥了他一眼:“你?睇实乐从同容桂嗰边嘅动静。尤其系‘洪盛’同‘昌荣’。有乜异常,即刻报。”(你?盯紧乐从和容桂那边的动静。尤其是“洪盛”和“昌荣”。有什么异常,立刻报。)
“收到!”石龙重重应了一声,虽然不能立刻去打砸一番有些遗憾,但总算有了明确的任务,立刻拿出手机开始联系他那边的线人。
店内再次恢复了某种秩序,一种在巨大压力下强行维持的、紧绷的秩序。
昭思语看着这一切,感觉像是在观看一场无声的战争部署。没有硝烟,没有嘶吼,只有冰冷的指令和高效的执校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桌面,那堆枯燥的单据似乎成了这片惊涛骇浪中唯一能让她抓住的浮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拉回那些数字上,手指却依旧冰凉。
杜十四沉默地走到角落,却没有拿起抹布或工具。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陈墨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稳住阵脚…” “看清真正的敌人…” “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他那颗被暴戾和渴望充斥的心。他之前太过专注于眼前直接的冲突,渴望用最痛快的方式解决问题,却忽略了背后更深的漩危
真正的强大,不仅仅是挥拳的力量,更是…看穿迷雾的眼力和掌控全局的定力。
一种认知上的蜕变,悄无声息地在他心底发生。那躁动的兽性被强行纳入更深的思量之中,与一种冰冷的、狩猎般的耐心开始融合。
时间在压抑的忙碌中悄然流逝。
王启明在里间敲击键盘的声音密集如雨。 石龙压着嗓子打电话的声音时断时续。 陈墨雕刻的沙沙声始终稳定。 昭思语按动计算器的啪嗒声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忽然,王启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咦?!”
所有饶动作瞬间顿住,目光齐刷刷投向里间。
王启明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脸上带着发现重大线索的兴奋和一丝困惑。
“师父!龙哥!十四哥!你哋睇呢个!”(师父!龙哥!十四哥!你们看这个!)
他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众人。上面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正是那辆银色面包车的一个侧影,以及一个从副驾驶座探头出来的男人半张脸。
“我根据车牌同车型,追踪倒几个可能嘅活动区域,然后调用咗周边嘅治安同商铺监控,做面部模糊比对…”王启明语速极快地解释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了另一张更加清晰些的图片,是某个便利店门口的监控抓拍,“…你哋睇呢个人!虽然戴咗帽,但系轮廓同之前截图高度吻合!重点系…”
他放大图片,指向那个男人拿着香烟的右手手背。
“你哋睇佢手背!”
屏幕上,那男人右手手背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图案——
像是一朵扭曲的、盛开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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