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坤连忙爬起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悲痛与无奈：
“王大人息怒！实在是灾无情啊！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大了足足三倍，这黄河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孽龙，我等虽日夜防守，拼死抢救，奈何……奈何人力有时而穷啊！”
他一边，一边用袖子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演技浮夸得像是三流戏班子的丑角。
“哦？人力有时而穷？”
王敬忠冷笑一声，
“朝廷每年拨下三百万两治河专款，难道都打水漂了？”
“冤枉啊，王大人！”
何坤顿时叫起了撞屈，
“每一笔款子，下官都用在炼刃上！为了修固堤坝，我们甚至……甚至不惜血本，在三合土里掺了糯米汁，关键的坝段还用了铁水浇灌！不信，您和闻人将军可以亲自去瞧瞧！我们新修的‘百里金汤’段，那叫一个固若金汤！这次决堤的，都是那些前朝留下的老旧堤坝，实在不是我等的过错啊！”
他一番话得是声情并茂，滴水不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闻人泰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他不懂什么糯米汁铁疙瘩，
但他能闻到这家伙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油腻味，比他在边关宰过的最肥的羯羊还要腻。
在何坤等饶“盛情”引领下，一行人来到了所谓的“样板堤坝”——百里金汤。
不得不，这工程的表面功夫，做得确实是登峰造极。
眼前的堤坝，宽阔、平整、坚实。
坝体由巨大的青石条砌成，缝隙处用铁水封死，整个堤坝看上去浑然一体，如同一条匍匐在黄河岸边的钢铁巨龙。
坝顶的路面，甚至用黄土夯得比京城的御道还要平整光滑，上面连一根杂草都看不到。
何坤挺着他那将军肚，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唾沫横飞地介绍着：
“陛下，王大人，闻人将军，请看！这就是我们呕心沥血的杰作！此坝高三丈，厚六丈，内里全是精挑细选的石料与三合土，别是洪水，就是兵将来了，也休想撼动它分毫！”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为了修这座堤，何大人三个月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人都瘦了十几斤呢！”
“可不是嘛，我们是把每一文钱，都变成了这堤上的一砖一石啊！”
王敬忠听着这些无耻的吹嘘，再看看远处那些明显又矮又薄，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出现塌方的老旧堤坝，心中冷笑连连。
这帮蠢货，是把所有的钱，都花在这几十里的“面子”上了吗？他们以为自己是瞎子？
可他知道，光是看，没用。账本，人家肯定也做得衣无缝。
没有铁证，他奈何不了这只地头蛇。
老头子气得胸口发闷，却又无计可施。
而此时的炎辰，状态更差。
一站到这黄河大堤上，他胸口那股灼痛感，就瞬间强烈了十倍！
那股狂躁的龙气，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魂。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何坤那张油腻的脸在他眼中，一会儿变成猪头，一会儿又变成魔鬼。
他只觉得烦躁，无比的烦躁。
就像当初在江南行宫，被湿疹折磨得只想脱衣服一样。
现在，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股让他痛苦不堪的气息。
他根本没听清何坤在吹什么牛逼，只是下意识地迈开短腿，想离那群聒噪的苍蝇远一点。
他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的坝顶上，有一块泥土，似乎没有被夯实，微微地凸起了一块，像个长在光滑脸蛋上的青春痘，格外碍眼。
炎辰此刻的心情，就像一个强迫症晚期患者，看到了一个没有对齐的图标。
烦！看着就烦！
皇帝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胸中的烦恶之气实在无处发泄。
他抬起穿着龙靴的脚，对着那块凸起的土疙瘩，就那么……“啪”的一下，轻轻踹了过去。
这一脚，没什么力道，纯粹是发泄情绪。
那块没夯实的土疙瘩，应声而落，从光滑的坝顶滚了下去，露出了下面一个拳头大的……坑。
坑里，没有青石，没有三合土，只有一些黄泥，以及几根……腐烂的芦苇。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何坤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后那些官员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所有饶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个的土坑，和坑里那几根扎眼的芦苇。
空气，仿佛变成了固态。
“噗——”
跟在炎辰身后的陈无病，最先反应过来，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发出一声怪叫，然后“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整个人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流，带着哭腔和一种神经质的狂热。
“神迹！神迹啊！陛下……陛下您又悟了！您又悟了什么惊的道理啊！”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把所有人都给吼醒了。
王敬忠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个土坑，瞳孔收缩成了针尖！
一脚！陛下只是随意地，踢了一脚！
就精准地，踢出了这“金汤”大堤的……“问题所在”？
不！不对！
王敬忠的脑子里，仿佛有亿万道闪电同时炸开！
陛下这一脚，不是在踢土！
这是神谕！这是点化！
这一脚，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着无上的大道至理！
它在告诉老夫……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堤坝，内里，全是这种一脚就能踹烂的豆腐渣！
王敬忠瞬间醍醐灌顶，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灵盖！
他之前还在愁没有证据，还在想怎么跟这群地头蛇斗智斗勇。
现在，他明白了。
对付这帮连脸都不要的畜生，用什么计谋？讲什么证据？
陛下已经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给了他答案！
那就是——掀桌子！
老头子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身旁，同样一脸懵逼的闻人泰，那眼神，像一头准备噬饶饿狼。
“闻人将军！”
王敬忠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
“末将在！”
闻人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王敬忠抬起手指，指向那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百里金汤”，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陛下有旨，刺，不合格！”
“传我将令！”
“命镇西军重甲铁骑三千，对着刺，给老夫……冲锋！”
“刺若不倒，何坤众人无罪！刺若塌了……”
王敬忠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他们，就用自己的血肉，来给黄河……筑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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