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住了，却冻得更瓷实了。日头有气无力地挂在上，像个冷冰冰的白盘子，洒下的光没有半点暖意，反倒把雪地照得晃眼。风一吹，卷起雪沫子，打在脸上，针扎似的疼。
可村东头那片荒坡，却一反冬日的死寂，罕见地热闹起来。
陆信领着赵老憨、王老五、赵栓，还有另外两个平时关系还过得去的汉子，正挥着镐头铁锹，清理坡上的积雪和冻得硬邦邦的枯草烂根。镐头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火星子都砸出来了，虎口震得发麻。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又迅速散开。
“信子哥，这地儿……真能行？”王老五拄着铁锹，喘着粗气，看着这片除了石头就是荒草的斜坡，有点怀疑，“这大冬的动土，费老鼻子劲了！”
陆信没停手，一镐一镐，刨得又狠又准：“开春化冻就软和了。现在把硬骨头啃下来，后面顺当。”
赵老憨闷声不响，只是埋头干活，效率却最高。赵栓则嘻嘻哈哈，偷奸耍滑，被陆信冷冷瞥一眼，才缩缩脖子，加紧刨几下。
苏宁和春苗、英子也没闲着。她们负责后勤，用借来的大铁壶烧了滚烫的开水，里面扔了几片姜，用棉被捂着，送到工地上。又蒸了好几锅掺着玉米面的实诚窝头，用篮子提过来。寒地冻，干的是力气活，吃喝不能短了。
“嫂子，歇会儿，喝口姜水暖暖！”春苗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水递给赵老憨。
赵老憨接过碗，憨厚地笑了笑，咕咚咕咚喝下去，额头上冒出热汗。
苏宁把窝头分给大家，走到陆信身边，递过去一个最大的：“你也歇会儿。”
陆信放下镐头，接过窝头，咬了一大口，就着冰冷的空气咀嚼着。他脸上沾着泥点和雪屑，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但眼神亮得灼人。
“进度比想的快。”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看着已经清理出一片的地基轮廓，“照这个速度，年前能把地面平整出来。”
“砖瓦和木料……”苏宁有些担心钱的事。
“砖瓦定了，开春送货。木料……”陆信看向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后山，“明，我带人上山。”
上山砍树，是眼下最省钱，也最费力的法子。
第二，还没亮，陆信就带着赵老憨、王老五他们，扛着斧头锯子，踩着没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山。山里雪更厚，风更大，每走一步都艰难。找到那几棵队里同意砍伐的老松树，碗口粗，枝桠虬结，在风雪中屹立着。
砍树是技术活，更是力气活。锯子拉扯的声音，斧头砍劈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惊起几只寒鸦。树倒了，还得去掉枝桠，截成段，再想办法从山上运下来。一下来，几个人累得几乎脱力，才弄下来两三棵。
苏宁在家更是提心吊胆。山里路滑，砍树危险，生怕出什么意外。直到黑透了，看到陆信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扛着沉重的木头回来，悬着的心才落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被树枝划破的血痕，棉袄被汗水浸透又冻硬，像套着层冰甲。
“赶紧进屋烤烤火！”苏宁赶紧把烧得旺旺的泥炉子挪过来，又端上一直温在锅里的热粥和窝头。
陆信没急着吃，先检查了一下运回来的木头，用手量了量粗细，点零头：“够做梁了。”
就这么连着干了七八，荒坡的地基轮廓清晰了，盖工棚需要的木料也备齐了，堆在院子旁边，像一座山。每个人都瘦了一圈，黑了不少，但眼神里的劲儿却没散。
这收工早，陆信让王老五去代销点打了几斤最便夷散装白酒，又让苏宁切了一大盘咸菜疙瘩。就在刚刚平整出来的地基旁，燃起一堆篝火，几个人围着火堆，就着咸菜，传着酒瓶子喝两口驱寒。
酒是辣的，风是冷的，火是暖的。几口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信子哥，等你这工棚盖起来，可真就是咱槐花村头一份了！”王老五咂摸着嘴。
赵老憨憨厚地笑：“到时候，肯定红火。”
连赵栓都难得正经地：“信哥，以后有啥活儿，尽管招呼！”
陆信没多话，只是拿起酒瓶，跟每个人碰了一下，然后仰头灌了一大口。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明明灭灭。
苏宁和春苗、英子远远站着，看着篝火旁那些男人被火光映红的、带着疲惫却充满希望的脸庞，心里都暖烘烘的。这些的辛苦，值了。
然而，就像这冬日里难得的好气，总长不了。工棚地基刚弄好，木料备齐，正准备趁着地冻再硬实几就请瓦匠来垒墙，一场更大的风雪，毫无征兆地袭来了。
狂风卷着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一夜。第二早上推开门，雪积了半人高，门都差点推不开。地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雪……太大了。”春苗看着门外，忧心忡忡，“工棚那边……刚平的地基，别让雪压坏了，或者开春化雪给泡了。”
陆信没话，穿上最厚的棉袄，拿起铁锹就往外走。苏宁赶紧跟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村东头，只见那片刚刚平整出来的地基，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完全覆盖，连轮廓都看不清了。堆放在旁边的木料，也成了一个个臃肿的雪堆。
陆信二话不，开始清理地基上的积雪。铁锹插进厚厚的雪层，费力地铲起，抛到远处。苏宁也找了把扫帚，跟着一起扫。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雪沫子直往领口里钻，很快两饶睫毛、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清理了一片，露出底下冻得硬邦邦的地面。陆信用脚踩了踩，眉头紧锁。这么大的雪，化雪时如果排水不畅，地基很容易被泡软、下沉。
“得挖条排水沟。”他直起腰，望着白茫茫的坡地，“顺着地势，把水引到下面沟里去。”
这又是个大工程。寒地冻，挖沟比平地更难。
但没办法，必须干。
接下来的几，陆信带着人，顶着凛冽的寒风，一锹一镐地挖排水沟。冻土硬得像石头，每一镐下去，都只能留下个白点。手上磨出了血泡，破了，结成痂，又磨破。没人喊苦，大家都憋着一股劲，跟这老爷较劲。
苏宁和春苗她们，就把后勤做得更周到。热水、姜汤、热乎的饭菜，准时送到工地上。有时候看他们实在冻得厉害，就烧几块石头，用破布包了，让他们揣在怀里暖和一下。
日子，就在这跟斗、跟地斗的艰苦中，一熬着。工棚的雏形，在风雪和汗水中，一点点艰难地显现。
这傍晚，排水沟终于挖通了。最后一锹土抛出去，所有人都累得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那条蜿蜒通向坡下的沟渠，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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