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起的瞬间,林澈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是通过鼓膜振动,不是通过空气传播。那声音是直接在他意识的底片上曝光的,清晰得如同他自己的思绪。清冷,像山涧敲击冰面的流水,带着一种浸透岁月的疲惫,和一丝刚刚苏醒的茫然。
“谁?!”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书架,双眼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耳膜里全是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空无一人。只有沉默的书架,投下扭曲阴影的书籍,以及那片死寂。
“幻觉……一定是幻觉……”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传来,却无法驱散脑中的声音。
“幻觉?”那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汝之心神动荡,气血逆乱于上,倒与‘怔忡’、‘失魂’之症有几分相似。然,此非汝所称之‘幻觉’。”
这一次,林澈听得无比真牵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的起伏,都带着一种古老而独特的韵律。这不是幻听!
“你到底是谁?!你在哪里?!”他压低声音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扭曲。他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建立的科学世界观,正在眼前寸寸崩塌。
“吾名,姜离。”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适应这种奇特的交流方式,也似乎在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至于身在何处……或许,便在汝之‘识海’之内。”
“识海?”林澈一愣,这个只在仙侠里见过的词汇,让他感到荒谬而混乱。
“便是汝精神意念汇聚之所,神魂之居庭。”姜离的声音带着一种学究式的解释口吻,但那份历经沧桑的疲惫感始终如影随形,“吾亦不知……为何会在此处。吾只记得……一场焚尽宫阙的大火,一场……未能阻止的瘟疫……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黑暗。”
她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深切的茫然与痛苦,但很快便被一种强大的自制力收敛起来。
“汝,又是何人?簇,又是何处?为何……吾感知不到丝毫地灵气,唯迎…一股刺鼻的怪异气味,与无数杂乱无章的‘信息’萦绕?”她的疑问如同连珠炮般传来,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本能警惕。
林澈背靠着书架,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插进头发里。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一个来自古代的灵魂?附在了自己身上?这比那场让他身败名裂的医疗事故还要荒谬一万倍!
但他指尖那残留的、真实的灼痛感,脑海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清晰的记忆碎片,以及这个直接在脑中响起的、拥有独立意识和知识体系的声音,都在逼迫他接受这个超现实的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医生,面对再离奇的病症,也需要先收集信息,做出诊断。
“我叫林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里是市三医院,一个……治病救饶地方。我们现在所处的是医院存放古老医书的地下库房。至于你的地灵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是公元2023年。”
“公元2023年……”姜离的声音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久到林澈几乎能透过这寂静,感受到一种跨越千年的、无声的惊涛骇浪。当她再次开口时,那清冷的声线里,带上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与一种沉淀了太久太久的悲凉。
“南宋……端平元年,至今……”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风中残烛,几近熄灭,“竟已……悠悠千载……”
千载光阴,王朝更迭,沧海桑田。那种时间带来的巨大虚无感,甚至透过这意识的连接,沉重地压在了林澈的心头。
“你……是南宋的医官?”林澈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职业的本能让他暂时压下了恐惧,“你记得一场瘟疫?是什么样的瘟疫?”他追问,试图用专业问题来锚定这混乱的局面。
“高热,畏寒,头身剧痛如被杖,继而咳血,皮下现紫斑如锦纹……”姜离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回忆,仿佛在翻阅一册染血的书卷,“发病急骤,朝发夕死,或延至三两日,染者……十不存一。”
林澈的心脏猛地一缩。高热、出血倾向、高死亡率……这描述,听起来极像现代医学定义的“败血症”或某些烈性传染病,比如……鼠疫?
“吾与师尊,穷尽心力,推演疫气流转,观星象,察地气,辨人群之异同……终得一方,可解此厄……”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曾经有过的、属于医者的光芒,但随即迅速黯淡,被更深的痛苦淹没,“然,未及推协…祸起萧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那未竟的话语里,蕴含着巨大的冤屈、愤懑与遗憾,浓烈得让林澈都感到一阵窒息。
就在这时,库房厚重的铁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钥匙串晃动时特有的、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撞击声。
“林?还没下班啊?我锁门了!”是负责后勤的老张头,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林澈一个激灵,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从与千年亡魂的对话中被拉回现实。他飞快地抓起地上的《灵枢》卷轴,看也不看地塞回那个黑檀木匣,胡乱地将匣子推进书架最底层的黑暗角落里。然后他迅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
“就……就快了!张师傅,您先锁外面大门吧,我收拾一下,从侧门走!”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
“行,那你快点,这鬼地方,阴森森的,待久了瘆得慌。”老张头的脚步声伴随着嘟囔声渐渐远去。
库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林澈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他靠在书架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像是刚从一场生死搏斗中幸存下来,浑身虚脱。
“汝……在惧怕外界知晓吾之存在?”姜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清晰的探究意味。
“我不是怕。”林澈抹了把脸,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冷汗,他苦笑一声,“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怎么向别人解释,我脑子里多了一个来自南宋的……女医官。这听起来像个需要被关进精神科的疯子。”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至极的神色,荒诞、困惑、残留的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离奇遭遇所点燃的、压抑已久的好奇与悸动。
“姜离……医生,”他尝试着用这个带着尊重与距离的称呼,感觉无比怪异,“看来,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个……前所未有的‘新情况’。”
脑海中的声音没有立刻回应。仿佛那位千年之前的医者,也在消化着这颠覆性的现实,权衡着这诡异的共生关系。片刻之后,那清冷的声线才再次响起,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与他类似的复杂情绪。
“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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