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虚空，死寂如墓。
林昊操控着潜行舟，如同一粒谨慎的尘埃，在濒死恒星散发出的微弱光晕与外围那粘稠黑暗的“守卫”之间，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安全缝隙。星辰碎片传来的悲鸣与疲惫，如同无形的枷锁，每靠近一分，便沉重一分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不敢贸然深入。那盘踞在恒星外围的“黑暗守卫”虽然看似沉寂，但其散发的、针对生命本源与星辰灵性的冰冷死寂感，让林昊的星魂都感到阵阵刺痛。混沌古神的警告犹在耳边——直接对抗，胜算渺茫。
“必须观察，必须了解……尤其是，那碎片所维持的恒星系统内，是否真的……”林昊目光沉凝，想起了混沌未曾提及，却是他此刻最需要确认的事。
他将潜行舟的隐匿性能提升到极限，动力降至仅维持悬浮的最低限度，开始沿着一个极其遥远的弧形轨道，缓慢地、耐心地绕行这颗濒死的巨日。观测法阵全开，神识附着于星坠的感知，如同最灵敏的触须，心翼翼地穿透恒星表面那层稀薄、混乱的暗红物质流，尝试探向其内部更深层，以及……其可能存在的引力场影响范围。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细的控制。恒星本身濒临死亡，能量辐射混乱不堪，对外界的探测干扰极强。更要命的是，林昊必须时刻分出大半心神，去感应那“黑暗守卫”的动向，确保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都不会引起那恐怖存在的警觉。
时间在死寂与紧绷中一点点流逝。
潜行舟内储备的星石，在对抗环境拖拽力和维持高强度隐匿中，缓慢而坚定地消耗着。林昊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累，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消耗。
一日，两日……
就在林昊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认为在这等绝境之地不可能存在完整星系时，观测法阵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规律性极强的引力扰动信号！
不是来自恒星本身剧烈的物质抛射，也不是来自那无形的拖拽力场，而是……多个微、稳定、遵循着某种韵律环绕运行的引力源！
行星！真的有行星存在！
林昊精神一振，立刻调整观测方向，将神识与法阵的探测精度提升到极限，不顾消耗地聚焦于那片引力扰动传来的区域。
渐渐地，模糊的影像在法阵核心的水晶屏幕上艰难地凝聚、清晰。
一颗、两颗、三颗……足足七颗大不一、形态各异的星体，正围绕着中央那濒死的暗红恒星，在一条条遥远而倔强的轨道上运行着。它们距离恒星极远，显然是为了躲避恒星濒死前可能的不稳定膨胀和强烈辐射。最近的几颗是冰冷的岩石或冰巨星，死寂荒芜。但林昊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位于第四条轨道上，那颗笼罩在稀薄雾气中的蓝绿色光点！
随着观测的持续和数据的积累，更详细的景象呈现出来。
那颗蓝绿色行星，体积适中，大气层虽然稀薄且成分复杂（充满了恒星衰变抛射的尘埃和异常电离气体），但确确实实存在着！在星坠那超越寻常的感知辅助下，林昊甚至能“看”到行星表面那大片黯淡却依旧存在的液态水区域，以及大陆板块上那虽然稀疏、却顽强蔓延的大片深绿色或灰褐色的斑块——那绝非自然矿物色彩，而是……原始生命大规模聚集的特征！可能是覆盖远古大陆的蕨类森林，也可能是浩瀚海洋中的原始藻类群落。
更让林昊心脏骤缩的是，在他将神识感知凝聚到极致，甚至不惜引动星坠一丝本源进行超距微观观测的刹那，他“看”到了行星表面某些特定区域——那些靠近稳定水源、地势相对平缓的沿海或河谷地带——存在着极其原始，却绝非自然造物的规则性几何结构轮廓！虽然粗糙简陋，但那分明是智慧生命构筑居所或进行原始耕作的痕迹！
初生文明！
混沌古神所言非虚！这恒星系统内，真的存在着生命，甚至已经迈入了智慧文明的萌芽阶段！他们或许才刚刚学会使用石器，或许才刚刚形成原始的部落聚落，对头顶那日益暗淡、颜色诡异的“太阳”感到困惑与恐惧，却依旧在顽强地生存、繁衍，向着未知的未来蹒跚学步。
而维系着他们脆弱生存环境的根本，就是中央那颗恒星——尽管它已濒死，尽管它光芒黯淡且充满有害辐射，但它仍在进行着最基本的聚变，仍在对整个星系释放着引力、提供着最基本的光和热（哪怕是扭曲的），仍被那块源星碎片强行支撑着没有瞬间坍缩成黑洞或彻底炸裂！
如果……如果此刻取走那块作为“心脏起搏器”的源星碎片，后果会是什么？
林昊的脑海中，瞬间推演出清晰的图景：
碎片离体的刹那，恒星核心最后一点维持结构的力量消失。早已失衡的引力将瞬间赢得胜利，恒星内核要么在无法承受自身重量下急剧向内坍缩，引发超新星式的恐怖爆发，将整个星系内的一切，包括那颗蓝绿色行星及其上的一切生命痕迹，在亿万分之一秒内化为基本粒子；要么，更直接地，在失去碎片支撑的瞬间，恒星现有结构就会彻底崩解，物质抛射虽然可能不如超新星剧烈，但足以形成毁灭性的恒星风暴和引力潮汐，撕裂行星，蒸发海洋，将那个初生的文明摇篮彻底化为焦土。
无论哪种，都是彻底的、毫无悬念的种族灭绝！
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他——林昊，需要这块碎片的力量，去进行另一场关乎更多人生存的战争。
“……”
潜行舟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观测法阵上，那颗蓝绿色行星的影像，以及其表面那些代表生命与文明痕迹的微弱光点，在无声地闪烁。
林昊僵立在操控台前，双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颗行星的影像，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路走来的艰辛，在眼前闪过。
从青阳镇备受欺凌的废柴少年，到如今星域境的星空强者；从只为父亲寻药、探寻母亲踪迹，到背负起对抗星墟、守护诸万界的沉重使命。他经历了太多生死，失去了不少同伴，也收获了真挚的情谊与信任。万星盟亿万修士的期望，母亲星澜的嘱托，林青儿沉睡的容颜，王壮、墨渊、苏婉等伙伴并肩作战的身影……这一切的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需要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去对抗那深不可测的墟皇，去赢得那场关乎无数世界存亡的终极战争。而眼前这块最大的源星碎片，就是可能带来质变的关键！融合它，他的实力或许能直冲星域境后期甚至巅峰，对源星之力的掌控将达到全新的层次，对抗墟皇的胜算将大大增加。
这是责任，是使命，是无可推卸的战斗。
可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颗蓝绿色行星上。那些懵懂无知，刚刚点亮文明火花的生命，他们又有什么罪过？他们甚至不知道星空之外有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太阳正在死去，不知道自己赖以生存的世界正系于一块即将被取走的“石头”之上。他们只是存在，只是努力地活着，如同宇宙间最微弱的萤火，却也是生命最本真、最珍贵的形态。
为了一个“更伟大的目标”，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牺牲另一群无辜者吗？哪怕他们如此弱，如此微不足道？
这与他所对抗的墟皇，与那些为了一己之私或所谓“更高目的”而践踏、毁灭其他星辰文明的存在，本质上有何区别？
力量……道义……
个人与世界的存续……一个文明与更多文明的生存权……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如同两条咆哮的巨龙，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撕扯、冲撞。每一种选择，都伴随着无法承受的沉重代价和内心无尽的煎熬。
取走碎片，获取力量，背负着一个初生文明彻底灭绝的血债，去进行下一场守护战争。这样的“守护”，根基何在？道心何存？将来面对母亲、面对青儿、面对万星媚同伴，甚至面对自己内心时，他该如何自处？
不取碎片，空手而归，或许能保住这个陌生的文明，但对抗墟皇的力量缺口如何弥补？若因自己此刻的“仁慈”，导致最终决战失败，诸万界沉沦，亿万生灵涂炭，那岂不是因失大？那样的结果，难道就符合“道义”吗？那些将希望寄托于他的人们，又该如何？
“啊——！”
极致的矛盾与痛苦，让林昊忍不住低吼一声，一拳重重砸在身旁坚固的舱壁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双目布满血丝，额头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困兽。
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如此艰难。以往的战斗，无论敌人多强，境遇多险，至少目标清晰，信念坚定。可此刻，他面对的，不是有形的敌人，而是内心无形的道德堑。
星坠紧贴胸膛，传来阵阵温热与同源的悲鸣，仿佛也在感受着他的挣扎与痛苦。它渴望与那块巨大碎片融合，那是源自本能的呼唤；但它也隐隐传递着对那颗恒星、对那片星系微弱生命脉动的……一丝不忍？
时间，在这无声的煎熬中，仿佛凝固了。
观测法阵上，那颗蓝绿色行星依旧在缓慢地自转、公转，对遥远的黑暗中这场关乎它生死存亡的抉择，毫无所知。
林昊缓缓闭上眼睛，试图让翻腾的心绪平复。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父亲林啸重伤卧床时，眼中依旧未灭的关怀与期望；想起了母亲星澜讲述当年真相时，那清澈坚定、为守护星空不惜叛逃的决绝眼神；想起了在星辰阁，墨衡长老教导符文时，对“平衡”与“敬畏”的提及；想起了万星盟誓师时，无数修士眼中那纯粹而炽热的守护之光……
“力量……若以无辜者的鲜血与毁灭为基石，那还能称之为‘守护之力’吗？”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深处响起，越来越清晰。
“可是……若不如此，更大的毁灭降临，又该如何？”另一个声音反驳。
就在这极致的挣扎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时，他紧闭的双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颗蓝绿色行星表面的景象——那些简陋的几何轮廓旁，或许正有原始的“人”形生命在活动，钻木取火，打磨石器，仰望诡异却依旧存在的星空，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探索着他们刚刚开始认知的世界……
渺，脆弱，却蕴含着生命最原始的坚韧与无限可能。
毁灭这样的一簇火种，与墟皇吞噬星辰、泯灭灵性的行为，真的……有本质不同吗？
猛地，林昊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布满血丝、充满挣扎的眼眸深处，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痛苦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东西，正在其中沉淀、凝聚。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目光再次投向观测法阵，投向那颗蓝绿色行星，投向中央那濒死的恒星，以及恒星核心处那光芒明灭不定的巨大碎片。
一个近乎疯狂、近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划破了他混沌的思绪。
“或许……还迎…第三条路？”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不取走碎片，也不放弃碎片……而是，试着去……改变这个绝境本身！”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肉跳。改变一颗濒死恒星和其星系的命运？在这等绝能之地，面对那恐怖的黑暗守卫？这听起来比直接取走碎片或直接离开，都要困难千万倍，近乎方夜谭！
但是……如果不尝试，他永远无法跨越自己内心的那道坎。融合了带着一个文明毁灭血债的碎片，他的道心必将留下无法弥补的裂痕，未来的路，恐怕也走不远。
“再难……也得试试。”林昊的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光芒，“为了他们……也为了我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颗蓝绿色行星，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向了那颗濒死的恒星，投向了碎片，投向了外围的黑暗守卫，投向了那无形的拖拽力场。
他开始疯狂地思考，调动起所有的知识、经验、以及星坠传来的关于这块碎片和这片区域的模糊信息。
“恒星濒死，碎片维持……拖拽力场抽取……黑暗守卫盘踞……星系内生命依存……”
“关键……在于能量！恒星的生机在流逝，碎片的本源在消耗，拖拽力场在掠夺……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如果要打破这个循环，要么补充恒星和碎片的能量，要么……切断或干扰那拖拽力场！甚至……解决掉那个黑暗守卫！”
补充能量？在这绝能之地，他自己都是消耗品，拿什么补充？
切断力场？那力场仿佛与这片死寂星域本源相连，深不可测。
解决守卫？正面抗衡，希望渺茫。
似乎每一条路，都是死路。
但林昊没有放弃，他的思维在极限压力下飞速运转，结合星坠对源星之力的掌控，结合《太虚星典》对空间的理解，结合以往战斗中对各种法则的认知……
忽然，他想起了之前“唤醒”那三处源星物质区域时，混沌古神的反应，以及它提到的那个“守卫”的规律——
“当恒星因为碎片的本源波动，偶尔迸发出稍强一点的‘生命脉冲’时，它的注意力会更多地被恒星吸引，对外围的‘巡视’会有一丝极其短暂的……松懈。”
“弱点……不知道。或许……只有比它更本源、更‘鲜活’的星辰力量，才能对它造成影响。”
生命脉冲……更鲜活的本源力量……注意力吸引……短暂松懈……
几个关键词，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道灵感的丝线骤然串联！
一个极其冒险、成功率低到可怜，但或许是唯一可能实现他那个“疯狂念头”的计划雏形，在林昊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来……
他的眼神，从挣扎痛苦，彻底转变为一种近乎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冷静。
“既然无法两全……那就搏一个奇迹！”
他不再犹豫，开始检查潜行舟内剩余的所有资源：星石、丹药、符文、母亲给的“月华替死丹”、墨渊的剑气玉简、王壮的护心镜……以及，最关键的，他自身的状态和星坠的本源储备。
同时，他的神识再次与星坠深度沟通，尝试着，向那恒星核心处、那疲惫不堪的巨大碎片，传递出一道清晰而坚定的意念——
“坚持住……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共鸣’的契机。”
“我们……一起来改变这场注定的死亡！”
仿佛感受到了他决绝的意志，那遥远碎片传来的悲鸣中，似乎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黑暗的虚空中，一粒尘埃般的潜行舟，悄然调整了姿态，不再徘徊于安全的边缘。它如同瞄准了目标的箭矢，开始向着那濒死的恒星，向着那盘踞的黑暗，向着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第三条路”，缓缓地、却义无反关……驶去。
真正的抉择之后，是更为艰难的征途。林昊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或许是一条十死无生的绝路。
但他，别无选择，亦……无悔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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