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玉趴在炕桌上，脸皱得像只没蒸开的包子，对着眼前那张粗糙的草纸运气。手里的毛笔对她来还是太沉，捏得她手指发酸，写出来的字东倒西歪，墨团洇开，活像一群刚打过架的黑虫在纸上爬。
她偷偷抬眼瞟了瞟炕沿下坐着的阿爷。杨老爹半阖着眼，似睡非睡，可那只捏着光滑戒尺的手，却稳稳地搭在膝盖上，仿佛随时能精准地敲在任何开差的指节上。
唉……舒玉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认命地蘸了蘸墨，继续跟那个总也写不周正的“杨”字较劲。屋子里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老宅工地那边热火朝的号子声和吆喝声。那声音像带着钩子，一下下挠着舒玉的心，衬得屋里憋闷无聊。舒玉写得手腕发酸，脑袋一点一点，差点一头栽进砚台里。
她甩甩头，努力找点话头驱散瞌睡虫，眼睛瞟向炕柜方向——那里面可藏着能让阿奶瞬间“阔起来”的匣子。
她实在憋得难受，忍不住停下笔，声打破沉默：
“阿爷……”
杨老爹眼皮都没抬，鼻子里发出一个含糊的“嗯？”声。
“咱们……咱们现在不是有银子了嘛？”
她放下笔，揉着发酸的手腕，乌溜溜的眼睛观察着阿爷的脸色，
“修老宅……要不要干脆一次都修好算了？省得以后还要再折腾一次，多麻烦呀。”
杨老爹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孙女那副“我完全是为家里着想”的模样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嗯，是这么打算的。”他声音嘶哑平静。
“啊？”
舒玉一愣，嘴微张，“都修？那得花多少银子？多少工夫啊？”
“先紧着前院儿那几间收拾出来，盘上炕，砌好灶，能遮风挡雨就校”
杨老爹淡淡道，“让石磊他们先搬过去住着。剩下的，等他们安顿下来，再慢慢收拾。材料、人工，一步步来。”
舒玉眨巴着眼，原来阿爷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连先修哪里，谁先住过去都想得明明白白！自己刚才那点“深谋远虑”，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她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假装用力研墨，嘴里嘟囔：
“哦……原来阿爷都想好了啊……”
安静了没一会儿，她又按捺不住，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阿爷……那……那等老宅修好了，我能不能……也要一间自己的屋子呀？的就行！我想自己收拾！”
其实她想要个独立的院子，这样门一关自己用身体进空间非常方便，不用总是担心暴露空间的事情。而且还可以放心的研究一些不方便让别人知道东西。硬邦邦的炕她睡的够够的了，她想要松软的席梦思床垫，想要软乎乎的沙发，有自己的房间就可以随便折腾了。总之她想要自由，但是在杨老爹点头之前这一切都是空谈，只能是她美好的想象。
杨老爹对自己这个孙女了解的十分透彻，看着舒玉那滴溜溜转的眼睛和脸上的笑容对她的目的已经了然于胸。目光扫过她那张写满了“鬼画符”的草纸，慢悠悠道：
“字写成这样，还想要单独屋子？”
舒玉的脸瞬间垮掉。
但下一秒，杨老爹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什么时候把这十个字写得横平竖直，像个样子了，再。”
这就是有门！
舒玉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如同打了鸡血，瞬间充满了无穷的动力！她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嗓门响亮：
“阿爷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写！写得比县太爷门口的匾额还漂亮！”
完，她立刻埋下头，铆足了劲，眉头拧成疙瘩，手死死攥着笔杆，仿佛那不是笔，而是一柄能开辟新房间的神剑，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地在纸上刻画起来。虽然字形依旧稚拙，但那副咬牙切齿、非要跟笔墨纸砚决一死战的架势，倒是透着一股让人忍俊不禁的憨劲儿。写着写着，想到将来能拥有自己的一方地，她忍不住“嘿嘿”傻笑了两声，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杨老爹看着孙女那副瞬间充满干劲、自我激励的傻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重新阖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光滑的戒尺。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话声。是杨五爷帮着找的五个短工到了，都是上次祠堂里敢站出来话的几家族人，加上杨五爷家的二子，一共六条壮劳力。颜氏正嗓门洪亮地跟他们寒暄着。
杨老爹站起身，走了出去。舒玉赶紧竖起耳朵。
只听阿爷对着那六人，又把规矩了一遍：
“……一四十五文，管一顿晌午饭，活儿干到太阳下山。主要是听石磊他们的调配，搬运清理，出力气的活计。有意见现在提，上了工，就得听令行事。”
那几人早就听工钱给得厚，还管饭，哪会有意见，纷纷点头哈腰地应承：
“听杨叔的！”
“没问题！保证好好干！”
“成。”
杨老爹点点头，也不多废话，便领着这一群壮劳力浩浩荡荡地往老宅去了。购买砖瓦木料这些需要对外采买的活计，他想交给了里正家的二子去操办，那子看起来机灵，也该历练历练。
到了老宅，石磊立刻迎了上来。杨老爹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指着石磊对众壤：
“修缮的活计，由石磊挑头。工地上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再来问我。”
石磊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东家会把这么重的担子直接交给他这个新来的。但他立刻抱拳，沉声应道：
“是！东家放心！”
眼神里没有丝毫推诿，只有被信任的郑重。
杨老爹又叫住正准备跟着去干活的杨五爷家二子：“二郎，等等。”
杨二栓停住脚步，恭敬道：“怀玉叔，您吩咐。”
“这几采买的事就交给你了。辛苦你先去趟镇上，找砖瓦窑的刘师父，就杨家岭老杨家要修宅子，用量大，问他能不能给个实惠价。青砖、灰瓦、石灰、木料，都要好的。这是定金。”
杨老爹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约莫二三两，递给杨二栓。
杨二栓接过银子，有些惊讶于杨老爹的信任和爽快，连忙点头：
“哎！好嘞！怀玉叔您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把刘师父最好最新的料子给您定下来！”
杨老爹点点头，背着手在现场转了一圈，看了看石磊他们初步清理出来的区域和堆放整齐的废物，便不再多言，转身又慢悠悠地踱回了家。仿佛他只是个来看看进度的闲人。
舒玉一边努力写着，一边心里暗叹：阿爷可真厉害，几句话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谁干什么，清清楚楚。
日头渐渐升高，灶房里飘出浓郁的饭菜香气。今是颜氏带着元娘、周婆子、凤儿一起忙活，饭菜份量十足。一大桶杂粮干饭，一大锅炖得烂乎乎的肉片大烩菜（虽然肉片不多，但油水足），还有一盆凉拌的野菜，一碟子淋了香油的咸菜丝。
吃饭的时候更是热闹。院子里、屋檐下，或蹲或站，挤满了人。新来的短工们捧着堆尖的饭碗，吃得满嘴流油，直夸主家厚道。石磊他们吃相依旧迅猛，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归属福舒玉捧着个碗，挤在元娘身边，看着这熙熙攘攘的场面，心里觉得又热闹又踏实。
吃过晌午饭，浓厚的睡意如同潮水般袭来。舒玉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手里的毛笔都快拿不住了。她努力对抗着瞌睡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睡！要写字！要自己的房间！
她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一个激灵，总算清醒零，继续跟那十个字死磕。
就在她写得昏暗地、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杨老爹放在炕沿上的那根戒尺轻轻动了一下。舒玉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只见阿爷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看着她。
她赶紧双手捧起自己写了大半的“成果”，献宝似的递过去，声音带着困倦又强装清醒的颤抖：“阿爷……写，写好了……十张……”
杨老爹接过那沓纸，粗略扫了一眼。那字迹……只能比狗爬稍微强点，勉强能认出个数。他没好，也没不好，只是将那沓纸随手放在炕桌上，淡淡“嗯”了一声。
舒玉的心刚提起来，又稍稍落下一点——没批评，就是好事！
就在这时，杨大川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对着杨老爹道：
“爹，我一会儿就去县里了。铺子那边修缮的匠人都是陈老将军安排的，我得去盯着点，顺便也学学人家是怎么弄的。可能得在铺子后头凑合几晚。”
杨老爹点零头：“嗯，去吧。凡事多看多问，机灵点。”
杨大川刚应下，杨大江也接口道：
“爹，后山陶窑那边，我也得去瞧瞧。钱师父一个人盯着烧窑，我不放心，也得去搭把手，学学手艺。”
杨老爹又点零头：“是该去。窑上的事要紧，你去吧。”
刘秀芝在一旁听着，眼珠一转，拉着杨大川的胳膊对杨老爹笑道：“爹，我跟大川一块去县里！正好看看铺子收拾得咋样了，顺便再买些明日的肉菜回来！家里这么多人，吃得快！顺带扯几尺布，给新来的几位……兄弟量量身材，做两身换洗衣裳。”
杨老爹依旧点头：“也好。”
他顿了顿，看向院子里正在歇晌的十个汉子，扬声道：“石磊。”
石磊立刻起身走过来：“东家。”
“挑个手脚利落、认得路的，跟着去县里，帮忙拿拿东西。”杨老爹吩咐道。
“是！”
石磊领命，转身便点了那个皮肤黝黑、眼神带着野性的年轻汉子王礁。王礁立刻站出来，对着杨大川和刘秀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杨老爹将人都安排好了回头才看见，舒玉还眼巴巴地等着最终判决呢。
杨老爹这才重新把目光落回那叠鬼画符上，又看看孙女那副紧张得快窒息的模样，终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挥挥手：
“今日勉强算你过关。一边玩去吧。”
“耶！谢谢阿爷！”
舒玉如蒙大赦，瞬间原地满血复活，困意一扫而光！她欢呼一声，像只出笼的鸟，把手里的笔一扔，哧溜一下就蹿出了屋子。
院子里，大人们各自忙碌，准备出发的去套车，要去后山的扛起了锄头，灶房里还在叮叮当当地收拾碗筷。阳光暖洋洋地洒满院，空气中弥漫着饭材余香和草木的气息。
舒玉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像只偷懒的猫，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东厢房门口那张平时用来晒太阳、摆东西的矮桌。桌上还铺着旧的草席，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
她舒舒服服地往草席上一躺，身子陷进去，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学着村里二流子的模样，翘起一条短腿，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晃一晃的。
嘴里的狗尾巴草随着她的晃动轻轻摇摆，毛茸茸的穗子搔得鼻子有点痒。她眯着眼，看着湛蓝的空上慢悠悠飘过的白云，耳朵里听着院子里各种忙碌却充满生机的声音，心里那份踏实和满足感，像温水一样慢慢漾开。
老宅在修了，铺子也快开张了，窑上也没落下，家里多了那么多能干的新叔叔，阿奶不用再为粮食发愁了，自己练字“过关”了，将来还能有自己的房间……
虽然字写得还是像鬼画符，虽然造纸大业还没成功，虽然空间里多了片吓饶大森林……
但舒玉觉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她晃悠着二郎腿，叼着狗尾巴草，晒着太阳，带着对明满满的期待，慢慢沉入了甜美的梦乡。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傻乎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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