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又是十来过去了。
冬日无事,府城的贵人们宴饮渐多,对新鲜吃食的追求也愈发迫牵舒玉瞅准时机,给娴月楼又添了把火——这回,是火锅。
不同于本地只有咸鲜汤底的铜锅子,舒玉这次捣鼓出了两种新锅底:一种是川渝风味的麻辣牛油锅,红艳艳的油面上浮着密密麻麻的花椒和辣椒,香气霸道呛人;另一种是用山里采的干菌子,加上老母鸡和猪骨吊出来的菌汤锅,汤色奶白,鲜美醇厚,不见半点油星,最得那些讲究养生的夫人姐们青睐。
牛油难得,市面上少见。舒玉托了杨大川多方打听,才从北边贩牲口的商人手里高价收了些,勉强能供应上。可这火锅一在娴月楼推出,立刻炸了锅。
“哎呦我的娘诶!这锅子吃了身上暖烘烘的,舌头麻酥酥的,过瘾!”一位常跑南边的绸缎商夫人吃得满头大汗,直呼痛快。
“还是这菌汤锅雅致,鲜得眉毛都要掉了。”知府夫人用银勺舀了半碗菌汤,细细品味,满意地点头。
起初王霜还担心火锅味儿太大,炭火烟气熏人,怕那些讲究的夫人姐们嫌弃。谁曾想,这反倒成了她们出门后隐隐炫耀的资本——
“昨儿在娴月楼吃了新锅子,回去衣裳上都是那暖香,我家老爷闻着都馋呢!”
“可不是嘛!那菌汤鲜的,我今儿早起还惦记着。就是味儿沾衣裳上了,熏了一晚上才好些。”
这话时,夫人们脸上哪有半分嫌弃?分明是“我尝了鲜你们没颖的得意。
舒玉趁热打铁,又推出了几样新奇玩意儿:需要客人自己用银剪子现剪的豌豆苗,嫩生生的,剪下时还带着水汽;种在矮木盒里、连土端上桌的青菜,现拔现洗现吃,新鲜得能掐出水来;还有每日限量的鲜鱼片,薄如蝉翼,入锅三息即熟;手工现擀的面条,筋道爽滑,吸饱了汤汁后美味无比。
娴月楼的生意,真真是更上一层楼。每日不到饭点,雅间就订出去大半,二楼大堂也坐得满满当当。跑堂的伙计腿都快跑细了,后厨切肉的、片鱼的、擀面的师傅们,从亮忙到深夜。
揽月阁的王大夫人气得牙痒痒,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她高价从京城请了个点心师傅,做的荷花酥、杏仁佛手精巧别致,味道也确实不俗;又上了本地的铜锅子,虽比不上娴月楼的新奇,胜在稳妥,也留住了一批老客。
两边的掌柜——王霜和王大夫饶心腹——在街上碰见了,那眼神,真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啄下块肉来。
“哟,李掌柜,今儿生意不错啊?我瞧着门口排队的,可比昨儿少了两位呢。”娴月楼的芍药如今也能独当一面,话绵里藏针。
揽月阁的李婆子皮笑肉不笑:“劳您惦记。我们阁里新来的京城师傅,做的点心连知府大人都夸呢。倒是您家那锅子,味儿冲得很,可别熏着贵客。”
“熏不着,熏不着,贵客们就爱这口热乎气儿。倒是您家那铜锅子,吃了这么多年,也该换换花样了。”
“花样多有什么用?吃进肚里踏实才是正经。”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成了府城东街一景。底下人斗得热闹,王霜在信里跟舒玉吐槽:“我那个好大伯娘,真是阴魂不散!什么都学!可惜啊,画虎画皮难画骨,她那锅子,清汤寡水,谁爱吃?”
舒玉看着信,忍不住笑。生意场上,有竞争才是常态。只要自家东西好,就不怕别人学。
可笑着笑着,她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推开窗,屋外是明晃晃的日头。冬月的,本该是阴霾寒冷,可这些日子,竟一连十几都是晴。太阳暖洋洋地挂在上,晒得人身上发懒,地上连霜都少见。
“爱,”舒玉在心里轻声问,“今下雪吗?”
【滴滴——根据实时气象扫描,未来二十四时,杨家岭区域降雪概率低于百分之五。气以晴到多云为主,气温较往年同期偏高3-5度。】
又是这样。
舒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问了。连着七八,每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爱,得到的答案却总是令人失望。
不下雪。
这个冬,暖和得反常。
田里的冬麦,是她和乡亲们全部的希望。可冬麦越冬,需要的是适度的低温,是一场能像棉被一样覆盖麦苗、保温保墒的大雪。若是一直这么暖下去,麦苗过早消耗养分,来年开春一旦遇到倒春寒,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焦躁,村里人都看在眼里。
顺子爹这些,几乎长在了麦田里。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在田埂上一蹲就是半。看着那些墨绿油亮的麦苗,他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麦苗长势实在好,比往年任何一茬庄稼都精神;忧的是这鬼气——再不下雪,这些好苗子,怕是要糟践了。
荷爹也一样。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披着棉袄就往外走。荷娘被他吵醒,嘟囔道:“大半夜的,去哪儿?”
“去地里看看。”荷爹闷声答道。
“看啥看?黑灯瞎火的,能看出个啥?”
“就看一眼。”
披着月光,踩着冻得硬邦邦的田埂,荷爹蹲在自家地头,伸手轻轻摸了摸麦叶。白日里挺括的叶片,到了夜里,边缘竟有些微微发蔫,触手冰凉。
他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老爷啊,下场雪吧……”他望着星空,喃喃低语。
几乎家家种了冬麦的人,都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
这日清晨,舒玉又一次在失望中醒来。
“爱,今下雪吗?”
【滴滴——今日降雪概率,百分之二。气晴,偏南风2-3级。】
百分之二。
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舒玉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她连每日雷打不动的晨练都不想去了,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整个人缩成一团,像只躲避现实的鸵鸟。
被子里又闷又黑,可外头那个迟迟不肯下雪的世界,更让她心烦。
正憋闷着,房门忽然被“哐当”一声推开,一股冷冽的空气卷了进来。紧接着,是飞燕难得带着明显情绪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欢快:
“姐!下雪了!好厚的雪,看着有四五寸呢!”
什么?!
舒玉猛地掀开被子,冰冷的空气激得她一个哆嗦。她甚至顾不上穿外衣,光着脚跳下炕,趿拉着拖鞋就往外冲。
她一把拉开房门——
霎时间,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撞满了她的眼帘。
昨夜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雪,此刻已积了厚厚一层。院子里、屋顶上、树枝上,全盖着蓬松柔软的白雪。空还飘着细密的雪沫,像筛下来的糖霜,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空气清冽干净,吸一口,满是冰雪特有的、凛冽又清新的味道。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舒玉喃喃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冲进院子,顾不上冰冷的雪钻进单薄的寝衣和敞口的拖鞋。弯腰捧起一大捧雪,凉意刺得手掌发麻,她却咧开嘴笑起来,用力将雪扬向空郑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脖子里,冰凉一片,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瞬间融化了,涌出滚烫的喜悦。
“哈哈哈!下雪了!婷子!下雪了!”她回头冲着屋里喊,声音清脆响亮。
“玉儿!!!”
两声变流的惊呼同时响起。
颜氏正好早起,想来告诉舒玉下雪的好消息,刚进院门就看见孙女穿着单衣单鞋在雪地里发疯,魂都吓飞了。几乎同时,姜妈妈也端着给舒婷冲好的奶粉从厨房出来,见此情景,手里的碗差点砸了。
两个老太太以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敏捷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像捉鸡似的把舒玉架回了屋。
“我的祖宗!你要吓死阿奶啊!”颜氏声音都在抖,手忙脚乱地扯过厚棉被把舒玉裹成个粽子,“这冰雪地的,穿这样就往外跑!冻着了可怎么好!”
姜妈妈脸色发白,一边翻箱倒柜找干净衣裳,一边对跟进来的飞燕厉声道:“飞燕!你怎么看着姐的?!就由着她这么胡闹?!”
飞燕垂手立在门边,嘴唇抿得紧紧的。她方才也是一时高兴,忘了拦。此刻被姜妈妈训斥,也不辩驳,只低声道:“是奴婢疏忽。”
舒玉从棉被卷里探出脑袋,头发上还沾着未化的雪沫,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冲着飞燕悄悄眨了眨眼。飞燕看见她那狡黠的模样,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姜妈妈,不怪飞燕姐姐,是我自己跑太快了。”舒玉软声求情,又讨好地看向颜氏,“阿奶,我错了……我就是太高兴了……”
“高兴也不能这么糟践身子!”颜氏余怒未消,手上却不停,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姜妈妈,快煮碗浓浓的姜汤来!多加红糖!”
两碗滚烫的、辣中带甜的姜汤下肚,舒玉被按在炕上,裹着两层厚棉被发汗。颜氏和姜妈妈守在一旁,虎视眈眈。
堂屋,隐约传来姜妈妈压低声音继续训斥飞燕的动静。飞燕只是默默听着,偶尔应一声“是”。
从开着的门洞里偷偷往外看,正好撞见飞燕也悄悄瞥过来的目光。两人眼神一碰,舒玉调皮地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飞燕愣了一下,脸上泛起笑容,又迅速恢复平静,但眼神里的那点不安总算散了。
一直强装生气的姜妈妈看着姐这鬼灵精怪的样子,再看看飞燕那细微的表情变化,终究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奈地点零飞燕的额头:“你呀!真是得亏碰上姐宠着你!”
一场的风波,在姜汤的暖意和舒玉咯咯的笑声中化解了。
发了一身汗,确认没有着凉,颜氏才勉强同意舒玉下炕。但必须穿得严严实实——厚棉裤、厚棉袄,外面还套了件颜氏新做的、絮了厚棉花的绛红色斗篷,戴上风帽,围上围脖,整个人裹得像只圆滚滚的、会走路的红包子。
“阿爷!阿爷!去看麦子!”舒玉迫不及待地去找杨老爹。
杨老爹也正要去田里,见舒玉这打扮,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意:“走。”
爷孙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外走。雪还在下,路面上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放眼望去,田野、远山、村落,全都覆盖在洁白柔软的雪毯之下,地间一片静谧纯净。
麦田边,早已聚了不少人。荷爹、顺子爹、张木匠、周贵……几乎种了冬麦的人家都来了。大家站在田埂上,望着被积雪妥帖覆盖的田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眼里却有些湿润。
“这场雪,下得及时啊!”顺子爹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
“可不是!再不下,我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荷爹弯腰,心地拨开一块雪,露出底下墨绿的麦苗。麦叶上沾着晶莹的雪粒,但叶身依然挺立,颜色鲜亮。
周贵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麦苗根部附近的积雪厚度,又抓了把雪在手里捏了捏:“这雪好,蓬松,盖得也厚。我看,有这么一场,咱们这冬麦,过冬应该稳了。我在南边种过几年冬麦,雪要是能保持这个厚度到开春,麦子返青就有劲!”
众人闻言,脸上笑容更深了些。
这时,有人看到了杨老爹和舒玉,连忙招呼:“杨叔!玉丫头!快来!看这雪!下得多好!”
杨老爹走过去,众人自动让开位置。舒玉迈着短腿跟过去,也学着周贵的样子,心翼翼地拨开一点雪,看着底下安然无恙的麦苗,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咚”一声落霖。
“这场雪,是救命雪啊。”杨老爹望着白茫茫的田野,沉声道。
“是玉丫头带来的福气!”顺子爹大声道,“要不是玉丫头弄来这好麦种,咱们哪敢想冬种麦子?又哪能有这场盼头?”
“对!对!”众人纷纷附和,看向舒玉的眼神满是感激和慈爱。
舒玉有些不好意思,脸藏在风帽里,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年夏,这片田野里金浪翻滚、麦穗沉甸甸的景象。那不仅仅是粮食,那是希望,是底气,是无数人碗里实实在在的饭。
众人正笑着,憧憬着,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雪野的宁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村口方向,一匹快马正奋力踏雪而来。马上的骑手穿着沾满雪沫的皮甲,看打扮,竟像是军中之人。那马跑得急,到了田边不远,骑手猛地勒住缰绳,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溅起一片雪泥。
骑手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锐利地扫过田埂上的人群,最后落在被众人簇拥着的杨老爹身上。他快步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封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双手递上,声音因为寒冷和急促而有些沙哑:
“杨老爷子,北境陈老将军急信!”
杨老爹心头微动。陈老将军?这个时候派人送信,莫非是北境军需有了纰漏,又来“打秋风”,要钱要粮?他接过信,触手厚实,信封是军中常见的牛皮纸,封口处盖着陈老将军的私印火漆。
他一边想着这老饕餮不定是又馋了,一边顺手拆开了信封。
舒玉也凑了过来,心里盘算着家里还剩多少肉干、酱肉,能给陈爷爷匀出多少。
然而,杨老爹的目光刚落在信纸的第一行,脸上的平静瞬间冻结。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捏着信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虽然很快稳住了,但那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的眼神,和瞬间抿紧、失去血色的嘴唇,却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周围的笑声渐渐停了。顺子爹、荷爹他们都察觉到了异样,疑惑又担忧地看着杨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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