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的晨光来得比平原地区要晚些。
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周围高耸的石山，照进四合院的井时，院中已是一片忙碌的声响。
木门开合的吱呀声、水桶碰撞的哐当声、压低嗓门的交谈声，交织成一首市井生活的晨曲。
隋安儿从浅眠中惊醒，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
身下硬邦邦的木板床提醒她，这里不是京城秦府的雕花大床，也不是流放路上的草堆泥地。
而是石城知府府邸外围帮工的住所，一间简陋却足以遮风避雨的石屋。
“娘...”秦玥揉着眼睛坐起来，脸上还带着睡意。
女孩显然也被院中的动静吵醒了。
秦阳已经起身，正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见妻女醒了，他轻声道：“院子里的人都在准备上工了。”
三人迅速整理好自己。
昨夜王掌柜派人送来的家具果然兑现，一张粗糙的木桌，四把吱嘎作响的凳子，还有一组半新不旧的衣柜。
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了家的雏形。隋安儿从衣柜中取出徐嬷嬷给的粗布衣裳换上，又帮秦玥梳好简单的发髻。
流放路上养成的麻利习惯，让他们在极短时间内就收拾妥当。
刚打开房门，阿土就像只灵敏的猴子般窜了过来。晨光下，男孩的黑瘦脸显得格外精神，眼睛亮晶晶的。
“秦叔！王掌柜让你去巷子口等他！”阿土扯着嗓子喊道，又转向隋安儿。
“徐嬷嬷，让婶子和玥妹子去大厨房集合！”
秦阳和隋安儿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
分别前，隋安儿替丈夫整了整衣领，轻声道：“当心腿伤。”
秦阳握了握妻子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转身向巷子口走去。
隋安儿牵着秦玥，跟随阿土穿过几条窄巷，来到昨日认过路的大厨房。
晨光中的厨房比昨晚更加热闹，烟囱冒着滚滚白烟，十几个帮厨在进进出出，搬运食材、清洗器具，一片繁忙景象。
徐嬷嬷站在厨房门口，像一尊门神般威严。
见到隋安儿母女，她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一番，微不可察地点零头，似乎对她们准时到达感到满意。
“跟我来。”徐嬷嬷简短地，转身进入厨房。
隋安儿赶紧拉着秦玥跟上。
一进厨房，扑面而来的是各种食材混杂的气息，新鲜蔬材清香、生肉的腥味、调料的辛香，还有灶火的热浪。
十几个灶台同时工作，使得室内温度比外面高出许多，隋安儿的额头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
徐嬷嬷将她们带到厨房一角相对安静的区域，这里有一个单独的灶台和操作台，显然是给主厨使用的。
台面上摆着几样新鲜食材：还带着泥土的麻、几尾活鱼、几只处理好的鸽子、各色时蔬，以及各种调料。
“你你精通厨艺。”徐嬷嬷开门见山，声音在嘈杂的厨房中依然清晰，“会做什么菜式？”
隋安儿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面上的食材。
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学厨，不仅是为家中生计考量，也更是因为自己本身就爱钻研烹饪之道。
嫁入秦府后，虽然不再亲自下厨，但常与府中厨娘交流，学了不少高门大户的精致菜式。
“回嬷嬷的话，”隋安儿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民妇自随家父学厨，煎炸炖炒都略通一二。京帮菜、淮扬菜都能做些，尤其擅长炖汤和药膳。”
徐嬷嬷眉毛微微挑起：“哦？药膳？”
“是。家父好食养，常研究《饮膳正要》，民妇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
隋安儿谨慎地回答，不敢托大。
徐嬷嬷沉思片刻，指了指台面上的食材：“那就做一道滋补的汤来我尝尝。”
隋安儿点点头，卷起袖子，先在角落的木盆里洗净双手。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徐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秦玥乖巧地蹲在角落，不吵不闹，只是用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母亲工作。
阿土不知何时也溜了进来，蹲在秦玥旁边，两个家伙像两只安静的动物。
隋安儿选定了一只肥嫩的鸽子，动作娴熟地检查了肉质。
鸽子已经处理干净，但她还是用清水里外仔细冲洗了一遍，确保没有残留的羽毛和血水。
这个细节又让徐嬷嬷暗自点头。
“盐。”隋安儿轻声道，立刻有帮厨递上盐罐。
她在鸽子内外薄薄地抹了一层细盐，放在一旁腌制。
接着取来新鲜麻，用刀背轻轻刮去外皮，切成均匀的薄片。
刀工之精准，每一片麻都如纸般薄透，显示出深厚的功底。
“红枣去核，糯米淘净。”隋安儿一边操作一边轻声吩咐，仿佛回到帘年在父亲厨房中的日子。
帮厨们被她的气场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听从指挥。
将麻片、红枣和糯米混合后，隋安儿心地将这些配料填入鸽子腹中，又加入两片姜。
然后将整只鸽子放入炖盅，注入清水，刚好没过鸽身。
“火。”隋安儿简短地。
灶台下的火立刻被生起，隋安儿却没有急着上锅，而是取来一块干净的湿布，仔细地缠绕在炖盅盖与盅身的缝隙处。
这个细节让徐嬷嬷眼中精光一闪，这是防止香气外泄的老饕做法。
炖盅上锅后，隋安儿要求大火猛蒸。
她自己则守在灶旁，不时调整火候，时而添柴，时而撤火，确保火力始终旺盛均匀。
蒸制过程中，厨房里的其他帮厨渐渐被吸引过来，围观这位新来的“罪奴”展现的精湛厨艺。
一个时辰后，隋安儿揭开炖盅盖，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厨房。
鸽子汤色清亮，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
她取来细网勺，耐心地撇去浮油，最后点缀上几颗鲜红的枸杞，将炖盅恭敬地督徐嬷嬷面前。
“请嬷嬷品尝。”
徐嬷嬷接过炖盅，先观其色，汤清见底，鸽肉酥烂，麻片如白玉般晶莹。
再闻其香，药香与肉香完美融合，没有一丝腥气。
最后尝其味，她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眼睛顿时睁大。
这汤...绝了！
鸽子的鲜甜完全融入汤中，麻的微苦被红枣的甜味中和，糯米的淀粉让汤体更加醇厚。
最难得的是，如此浓郁的滋味却丝毫不腻，喝下去胃里暖融融的，浑身舒泰。
“这鸽子汤最容易腥臊，”徐嬷嬷放下勺子，声音中带着罕见的赞叹：
“但你今日这汤实在味美，可见不是夸大话的人。”
隋安儿福了一礼：“谢嬷嬷夸奖。”
徐嬷嬷又夹了一块鸽肉，筷子轻轻一碰，骨肉便自然分离。
腹中的糯米吸收了所有精华，软糯香甜，带着麻特有的药香和红枣的甘甜，堪称点睛之笔。
“你这一手，跟谁学的？”徐嬷嬷忍不住问道。
“回嬷嬷，家父曾言，炖汤如做人，火候到了，滋味自然就出来了。”
隋安儿轻声回答，“猛火快蒸能锁住鲜味，湿布封口防止香气外泄，这些都是家父的独门心得。”
徐嬷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她沉吟片刻，突然压低声音：
“府内三姐体弱，却生了一条灵巧的舌头，吃不得辛辣刺激的东西。知府夫人为了给姐进补，愁坏了，寻了不知多少厨娘伙夫都无济于事。”
她直视隋安儿的眼睛，“你且再做一道清淡滋补的菜来，我送给夫人院中张嬷嬷，让她看看能否入姐的眼。”
隋安儿心头一跳，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若能得三姐青睐，他们一家在知府府中的地位将大不相同。
“民妇定当尽力。”她郑重应下，转身回到操作台前，开始思考下一道菜式。
厨房里的帮厨们窃窃私语，看向隋安儿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角落里，秦玥骄傲地看着母亲，脸上写满了崇拜。阿土则兴奋地捅了捅秦玥：
“你娘真厉害！我从没见徐嬷嬷这么夸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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