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店后巷的月光漫过窗沿，在林枫手背上淌成一片银白。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现在，我告诉你怎么进”的短信，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里的粉笔头——石头塞给他时，这孩子刚因为把算术题写成“三加五等于西瓜”被阿莲轻拍了下脑袋，眼眶红红却还硬撑着笑：“林叔叔要是生气，我就用这个画花哄你。”
粉笔头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痒。
林枫深吸一口气，指节抵着桌沿撑起身子，“游学盒子”倒下时撞翻的马克笔滚到脚边，蓝墨水在水泥地上洇开，像极了凯昨画错的太阳系——那孩子把地球涂成了彩虹色，“这样妈妈洗衣服时抬头就能看见”。
他摸出裤兜里的备用手机，这是陈默上周塞给他的“防追踪机”，此刻屏幕在掌心震得发烫。
短信末尾附着一串乱码，他认得那是陈默教过的“系统后门暗号”——三前老陈校长在高铁站举着《声律启蒙》冲他挥手时，背包里还塞着陈默连夜刻的“智教通”系统架构图。
“老陈，我需要你电脑。”林枫按下通话键，声音比预想中稳，“还有你那个能穿透校园网的VpN。”
二十分钟后，404寝室的台灯全拧到最亮。
陈默的机械键盘敲得噼啪响，屏幕蓝光在他镜片上跳动，手边的冰美式早没了温度，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桌沿滴进主机箱缝隙。
林枫凑过去时，正看见“智教通内部测试后台”的登录界面在屏幕中央闪烁，输入框像只漆黑的眼睛。
“这短信谁发的？”陈默突然停手，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上周我黑进他们运维群，管理员还在‘应急模块早归档了’。”
林枫把粉笔头搁在键盘边，那是他从裤兜掏出来时故意留下的——石头的温度还在，“可能有人看见子轩的视频了。”他想起凌晨三点赵子轩发来的私信，剪辑软件的进度条爬得比蜗牛还慢，对方却附了段语音：“阿莲抄‘霜’字时补的圈，像不像她洗衣店门把手上的锈？我调了十七版滤镜，就为让看的人能闻到洗衣粉味。”
陈默的手指落下。
后台界面骤然展开，无数文件夹像被风吹散的纸页铺在屏幕上。
林枫的呼吸顿了顿——最底层那个标着“2020YJ-03应急教学支援模块”的文件夹，图标蒙着层灰，最后修改时间停在2021年3月12日，正是疫情缓和后教育系统全面恢复线下课的第二。
“他们雪藏了这个。”陈默的声音发闷，鼠标滚轮转得飞快，“模块明里写着‘可批量录入临时学籍，有效期与教学周期绑定’，但备注栏有行红字：‘启用将影响区域教育经费结算’。”
林枫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阿莲前蹲在洗衣店门口抹眼泪的样子——凯的学拒收转学申请，理由是“没有本地学籍号”，而她攥着的暂住证边缘已经被揉得起了毛边。
“做映射脚本。”他突然开口，“把孩子们的姓名、年龄、监护人信息打包，伪装成佛山市对口支援项目。”
“为什么是佛山？”
“老陈校长，上个月教育局刚和佛山签了帮扶协议。”林枫摸出手机翻出聊记录，老陈凌晨发的语音还热乎着：“我在高铁上问了隔壁座的教育局干部，现在对口支援项目走的是绿色审批！”
陈默的手指重新敲起来，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串代码。
窗外的木棉絮撞在纱窗上，林枫盯着代码滚动，突然想起今下午在巷口遇到的王奶奶——她孙子乐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田字格，见他过来就举着“人”字讨好：“林叔叔，我妈妈等我会写十个字，就能和凯一起上学了。”
“脚本完成。”陈默推了推眼镜，“但需要社区开的居住证明。”
手机恰在此时震动。
张野的视频通话弹出来，背景是社区服务中心的荧光灯，他身后的林姐正踮脚从档案柜顶层抽公章，“老张你们要五千份证明？”林姐的声音裹着沙沙的电流，“我把退休的老同事都喊来了，二楼活动室现在堆了半屋子暂住证复印件！”
张野挤到镜头前，额角挂着汗，手里的公章还沾着红墨水：“半时前我去菜市场买菜，卖煎饼的刘婶听这事，把摊儿一收就来帮忙核对信息。现在巷子里的宝妈们都在排队，‘我们的名字，总得有人记下来’。”
林枫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昨傍晚，阿莲把凯的笔记本塞给他时，本子里夹着一叠皱巴巴的纸片——每张都是孩子们歪歪扭扭写的“我想上学”，有张纸片上还沾着奶渍，应该是哪个不点儿边吃饼干边写的。
“子轩那边呢？”陈默突然问。
话音刚落，赵子轩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音是键盘敲击声：“我刚把五千张‘我想上学’的照片导进图床，标题想好了——《五千个孩子在等一个账号》。”他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结尾我写：‘你们他们没有学籍？可他们有名字，有母亲，有梦想当老师的愿望——这些，够不够当入学资格？’”
林枫望向窗外。
凯的阳台还亮着灯，线在风里晃，像在对月亮打招呼。
阿莲的洗衣店窗口，她的影子正伏在桌上，应该是在帮哪个孩子补抄笔记——下午他路过时，看见她裂开的指腹上贴了新创可贴，却还是坚持自己写，“孩子们认我的字”。
接下来的三像上了发条的陀螺。
陈默的电脑24时不关，屏幕上的心跳包数据不断跳动；张野每抱着一摞盖好章的证明往快递点跑，掌心被牛皮纸勒出红印；赵子轩的文章被转了十万次，评论区里“我捐教材”“我当志愿者”的留言刷成了海。
林枫守着“游学盒子”的后台，看着学习次数从三千跳到三万，再跳到十二万。
第三深夜，他盯着“次有效学习行为”的统计数字，突然发现有个账号连续登录了七时——点开详情，是乐，王奶奶的孙子，最后一次操作是在23:47，退出前还点了“再听一遍《咏鹅》”。
第六清晨的阳光刚爬上屋檐，赵子轩的直播镜头就对准了网吧的电脑屏幕。
他的手在抖，镜头晃得厉害，直到屏幕中央弹出那行绿色提示：“您申请的临时教学权限已开通，有效期至本学期末。首批5000名学生名单已录入。”
“赢了！”弹幕瞬间被“哭死”“这才是教育该有的样子”刷满。
石头挤到镜头前，举着语文书涨红了脸，《少年中国》的声音像树苗顶破冻土：“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
巷子里的鞭炮声突然炸响。
阿莲抱着凯从洗衣店跑出来，围裙都没解，眼泪把凯的校服前襟洇湿了一片；王奶奶举着乐的田字本，逢人就展示最后一页歪歪扭扭的“人”字；张野被几个宝妈围在中间，她们抢着要看手机里的学籍号，指甲盖在屏幕上敲得哒哒响。
当晚，教育局的紧急通知像春风吹遍各个家长群。
林姐提着一筐橘子来敲404的门，橘子皮的清香混着她的笑声：“明社区活动室就腾出来当教室，我找了退休的李老师来教拼音！”
林枫送走林姐时，月亮已经爬上了“移动教室”的平板车。
他回到电脑前，后台数据还在跳动——237个账号显示“在线”，最晚的登录时间是23:58，来自一个桨朵朵”的女孩，她今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手机在此时震动。
陈默的消息弹出来：“守门人发来新信息——他，系统可以造假，但五千个真实的名字，压垮了所有借口。”
林枫笑了笑，正要关机，邮箱提示音突然响起。
他鬼使神差点开，发件人显示“青州市教育局”，标题是“关于临时学籍通道相关事夷通知”。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屏幕上，他只来得及看见第一行字：“经研究决定——”
巷口的路灯突然闪了闪，投下一片摇晃的光。
林枫合上电脑，把粉笔头重新塞回裤兜。
石头的温度还在，像颗的太阳。
窗外，“移动教室”的平板车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车轮压过的痕迹延伸向远方，像一条通往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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