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梅好放暑假回来，她拎着帆布包跨进门时，方梅香正坐在门槛边的板凳上，背对着门，手里捏着根磨得光滑的竹枝，一下下划着地面。
“大姐。”方梅好轻轻喊。
方梅香没回头，竹枝划地的动作却停了。
方梅香缓缓转过来，她嘴角牵了牵 ，露出个模糊的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打招呼。
方梅好放下包，蹲在她面前，看着方梅香，她就这样都在屋里坐着，坐了近三十年。
看日头东起西落，听蝉鸣换了又换，世界在她眼里，就这么大。
想起自己回来前，宿舍里的录音机正放着邓丽君的歌，同屋的女生在试新买的连衣裙，领口镶着细细的蕾丝边。
大姐穿的，还是多年前的蓝布褂子，袖口磨破了边，用同色的布补了块的补丁。
自己在大学图书馆里读过的诗，想起那些关于远方和自由的句子，再看看眼前这个被时光困住的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水漫上来，带着点涩，像没熟的青葡萄。
方梅香用手指了指外面。
“娘爸和冬强在地里是吗？”
方梅香点点头。
“我们一起去找他们，好不好？”
方梅香扶着凳子，慢慢撑起身体，坐久了一下子起来脚步有些沉重。
“你先缓一下，我喝口水。”
方梅好带上门，和方梅香一起去田里。
田埂边聚着几个孩子，追着一只白蝴蝶疯跑。
方梅香马上咧开嘴，眼睛泛光地指着人群。
“嗯，看到了。”
“阿姨！”一声清亮的喊穿透风声，方冬强像只脱缰的马，从孩子堆里蹿出来，鞋上沾着泥点。
他猛地刹住脚，胸脯挺得老高，冲那几个还愣着的伙伴扬下巴：“我阿姨，大学生。”
伙伴们的眼睛顿时亮了，怯生生地往这边瞅，但其中一个孩了一句，“你妈是疯子。”
方冬强一听急了，马上接着，“我二姨开店，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那个孩也不话了，好像知道他家还是厉害的人多一点，不能什么了，而且，方冬强把开店的二姨送给他的东西拿来跟伙伴们炫耀时，也着实让他们羡慕了。
“梅好回来啦？”方梅香妈从田里走出来。
“嗯，娘。”方梅好朝田里的方梅香爸挥挥手，“爸，我回来了！”
“带冬强先回家，我们这点活做了回来。”
方梅好笑着摸了摸冬强的头发，手掌擦他额头的汗，“我们先回家，阿姨给你带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冬强眼睛瞪得溜圆。
“回家就知道了。”
方冬强拽着方梅好的衣角就往家跑，“快点！”
方冬强跑几步，又过去拉方梅香，“妈，你也走的快一点。”
方梅香笑着加快脚步，她也被儿子兴奋心情感染了。
田埂被夕阳晒得温热，三个饶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交叠着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方梅好踩了一下方冬强的影子。
方冬强马上绕过去踩她的影子。
方冬强像只雀跃的兽，叽叽喳喳的话儿随着脚步蹦跳，像撒了一路的碎银。
到家，方冬强就去抓方梅好的包。
“冬强，外面回来先洗手。”
“哦！”方冬强听话地跑去把手淋了几下，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去翻包。
“冬强，别饶包你不能自己去打开，要先问一下。”
方冬强皱皱眉。
“如果你的玩具，别的朋友不问你就拿过来玩，你是不是会不开心？”
方冬强把手放两边点点头。
“当当当当！”方梅好从包里拿出两本书人书，《大闹宫》和《十万个为什么》。
“孙悟空，金箍棒！”方冬强兴奋地指着封面上拿着金箍棒，瞪着圆眼的孙悟空。
“阿姨，这个是什么？”这本沉甸甸的份量让方冬强两只手都用上了，封面是蓝底的，印着弯弯的月亮和几颗星星的《十万个为什么》。
“这里面有好多你不知道的事儿，比如上的星星为什么会亮，水里的鱼为什么不会淹死。”
方梅好翻开书指着书上的图案，方冬强认真而好奇地看着听着。
方梅香站在一旁，看着儿子捧着书认真的模样，又看了看梅好，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还在，眼神里似乎多零什么，软乎乎的，像蒙了层暖光。
方梅香爸妈从地里回来，方冬强就抱着书到他们前面，“外公外婆，我读书了。”
“好，阿姨教你读书，冬强以后也去大城市读大学。”
“冬强，把阿姨刚才教你的你给妈妈听，阿姨和外婆一起做晚饭了。”
“大公鸡要吃石头，”方冬强在方梅香旁边有模有样地教了起来，方梅香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方冬强的后脑勺。
方梅好看他这可爱劲，觉得真值，这两本书是她从生活费里省下来买的。
方梅好回来，方冬强就都跟着她，晚上也跟她睡，睡前，方梅好会给他讲着故事。
方梅香也不管能不能听懂，躺在自己的床上安静地听着。
这晚上，方冬强睡着了。
方梅香来到床边，方冬强躺在方梅好身边，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睫毛上还沾着点白的倦意。
方梅香盯着方冬强，摸摸他的脸蛋，又看向自己的床。
“是不是想把他抱过去和你睡？”方梅好轻声问。
“嗯。”方梅香眼里闪过一丝光，似乎在问，“可以吗？”
“你能抱过去吗？”
“能。”方梅香俯下身，动作笨拙却格外轻柔用臂弯地将方冬强揽进怀里。
方冬强在梦里咂了咂嘴，往她怀里缩了缩，方梅香因为方冬强对他的靠近脸上露出欣喜。
方梅香脚步放得极轻，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床。
走到床边时，她还回头看了方梅好一眼，嘴角咧开个浅浅的笑，带着满足和踏实，像揣了块暖乎乎的糖。
她把方冬强心地放在床上，被角拉过来盖在他肚子上。
手里的蒲扇对着方冬强轻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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