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僵局与变数
顾魁送还部分货物的举动，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杭州城内的各方势力，都在暗中重新评估着这位北地来的沈举饶分量。
能与顾魁正面抗衡，甚至逼得这位“坐地虎”不得不做出让步的人，近年来在杭州已是凤毛麟角。虽然归还的只是部分、且非核心的货物，但这本身已是一种信号的释放——沈墨轩，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通判刘明远那边的督促也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钱塘县衙不再对商队的案子不闻不问，派了衙役前来勘验现场，录了口供，虽然态度依旧谈不上积极，但至少将案子正式立了卷，算是走了明面的程序。至于何时能破案，追回剩余损失，则无人能给出承诺。
案件，就此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局。
顾魁那边，明显收敛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没有再明目张胆地派人骚扰商队或沈墨轩。但那种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如同阴云笼罩，让人不敢放松。码头上，“四海斜旗下的力夫对商队的货物依旧“安排不过来”，熟悉的牙人对周掌柜的询价也总是含糊其辞。顾魁在用一种更隐蔽、更“合规”的方式，持续施加着影响，表明他依然是这片地盘的主宰。
沈墨轩深知，刘通判的介入和那枚名帖带来的威慑，终究是外力，是悬在顾魁头顶、却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种威慑或许能暂时遏制对方最极赌手段，但无法根除其垄断的根基，更无法为自己和商队打开长期稳定的生路。一旦对方摸清了自己的底牌，或者找到了应对之法，目前的平衡会瞬间打破，处境可能比之前更加艰难。
他需要属于自己的，实实在在的力量。光有威慑，不足以成事。
就在他苦苦思索破局之道时，几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悄悄来到了他下榻的客栈。
来的正是之前被他帮助过的南洋番商辛格，以及另外两名番商，一位是经营珍珠珊瑚的阿拉伯商人阿卜杜勒，另一位是贩运南洋香料的蒲姓商人。他们皆作寻常汉人打扮，用厚斗篷遮住了面容，行动颇为谨慎。
“沈公子，冒昧打扰。”辛格的汉语依旧生硬，但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我们，有事想与公子商议。”
沈墨轩将三人引入内室，屏退左右。
阿卜杜勒率先开口，他的汉语稍好一些，声音低沉：“沈公子，您帮助辛格，敢于对抗顾魁的爪牙，我们都听了。您是有胆识，也是……讲道理的人。”他用了“讲道理”这个词，显然意指沈墨轩遵循规则的行事风格。
蒲商人接口道，语气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懑：“顾魁此人，贪婪无度！他控制的牙行，压价极狠，抽成高昂。我们运来的货物，往往被他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强挟博买’，若想自行售卖，便会遭遇各种麻烦，码头、仓储、甚至官府查验，处处掣肘！多年来，我们苦不堪言，却无人敢反抗。”
辛格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沈公子，我们商量过了。单打独斗，我们永远不是顾魁的对手。但如果我们能联合起来……像您这样有智慧、有胆量、又能在官府得上话的人牵头，组建一个我们番商自己的商团，统一议价，互保互助，或许……或许就能打破他的垄断！”
阿卜杜勒补充道：“我们番商，虽来自不同国度，但所求无非是公平交易。若沈公子愿意出面，我们几人愿意率先加入，并尽力服其他相熟的番商。我们可以提供稳定的货源，也可以凑集一部分资金。”
沈墨轩心中剧震！
这正是他之前隐约构思，却尚未找到合适契机和合作伙伴的方向！“商团联盟”！
联合这些同样深受顾魁盘剥的番商和中商人，整合资源，形成一股足以与“四海斜抗衡的商业力量。这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建立一种新的、更公平的贸易秩序！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目光扫过三人充满期盼的脸，沉声问道：“诸位有此心意，沈某感佩。但顾魁势力庞大，手段狠辣，组建商团，无疑是与虎谋皮，风险极大。诸位可曾想清楚？”
蒲商人咬牙道：“想清楚了！与其永远被他吸血，不如搏一把！沈公子连王府的关系都有，我们……我们愿意赌一把！”
沈墨轩微微颔首，知道他们误解了自己与雍王府的关系深度，但这误解在此刻却成了凝聚人心的催化剂。他没有点破，而是郑重道：“既然诸位信得过沈某，此事，我们可以详加筹划。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秘密进行，绝不可走漏风声。联盟之初，不在于规模多大，而在于核心成员必须同心同德，规则明确，利益共享，风险共担。”
他当即与三韧声商讨起来，初步构画了商团联媚雏形：如何秘密吸纳可靠成员，如何制定公平的议事和利润分配规则，如何建立属于联盟自己的、型的仓储和运输渠道（哪怕最初只是租赁），如何利用规则与顾魁周旋，甚至……如何在关键时刻，联合向市舶司乃至更高层级的官员反映情况。
思路越发明晰，一个打破垄断的商业联盟蓝图，在沈墨轩脑海中逐渐成形。这不再是单打独斗的挣扎，而是有组织、有策略的反击。
然而，就在沈墨轩与番商们密议，以为找到了破局希望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杭州商界，也给这刚刚萌芽的联盟计划，带来了巨大的变数。
市舶司传出确凿消息：一支由“四海斜主导、筹备数年之久的大型南洋珍宝船队，已成功穿越风浪，不日即将抵达杭州港！
这支船队规模空前，据满载着龙涎香、极品珍珠、巨大的珊瑚树、犀角、象牙以及数种极其罕见的名贵香料，其总价值难以估量，预计获利将是一个文数字！
更重要的是，这支船队的成功返航，不仅意味着巨额的财富，更将极大地巩固和提升顾魁在杭州乃至整个东南沿海海贸界的霸主地位和无人能及的威信！一旦让他顺利完成交易，其势力将如日中，更难撼动。
消息传来，顾魁及其党羽欢欣鼓舞，气焰似乎又重新嚣张起来。而所有与顾魁不对付，或暗中期待其失势的人，则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失望。
沈墨轩刚刚因为番商联媚提议而略显振奋的心情，也瞬间沉了下去。
他意识到，这支南洋珍宝船队的归来，不仅仅是一场商业的盛宴，更是一个关键的节点。顾魁必将借此机会大肆宣扬，巩固其统治。而自己这边，刚刚萌芽的商团联盟，在其庞大的体量和即将到手的巨额财富面前，显得如此渺和脆弱。
若不能在这船队事件上有所作为，那么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人心，可能很快就会在顾魁更强大的威势下消散。甚至，顾魁在巩固霖位之后，下一个要全力对付的，必然就是他沈墨轩！
危机与机遇，如同双生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
沈墨轩站在客栈窗前，望着窗外杭州城连绵的雨幕，眼神锐利如鹰。
这支南洋珍宝船队……它既是顾魁权势的顶峰，会不会……也隐藏着将其拉下马的机会？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悄然酝酿。他需要更多关于这支船队的信息，需要找到其可能存在的弱点。这场较量，已然升级，到了决胜的关键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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