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话语,清冷平淡,却如同冥河最深处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洛辰的四肢百骸。
“也一并留下吧。”
留下?在这往生渡口?是如那三名黑袍客般被彻底抹除,还是被永世禁锢,成为这苍白码头上一个浑噩的役卒?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彻底的终结,意味着遗神银行的债务沦为坏账,意味着他自身存在的一切痕迹被抹去。
不!绝不能!
求生的本能如同烈火般在几乎冻结的血液中燃烧起来。右臂那枯竭黯淡的【寂灭印记】似乎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意志,传来一阵微弱的、如同余烬般的悸动。灵魂深处那明亮的银行道标也在持续散发着冰冷的监控意味,仿佛在评估着“资产”的最终价值。
电光火石间,洛辰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抬起因力量反噬和规则压制而苍白无比的脸,目光迎向孟婆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没有求饶,也没有试图辩解自己是被迫反击——在绝对的力量和规则面前,这种辞苍白无力。
他选择了一条更危险,但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方向——遵循“规则”。
“尊驾执掌往生,判定秩序,在下不敢有违。”洛辰的声音因伤势和压迫而沙哑,却尽可能保持平稳,“然,在下身负‘遗神银携编号7348债务契约,受‘三日获取忘川水精’之强制任务所限。若滞留于此,契约崩毁,恐引银行权柄干涉,扰及渡口清净,此非在下所愿,亦恐非尊驾乐见。”
他首先抬出了遗神银校这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A级监管对象,身负强制任务,若在冥府重要节点失联,遗神银行绝不会坐视不管。那帮利润至上的存在,其干涉手段恐怕比深渊污染更令人头疼。他在赌,赌孟婆不愿因他一个“角色”,而引来银行层面的关注和麻烦。
孟婆雾气后的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没有打断他。
洛辰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方才爆炸,损及渡口安宁,是在下之过。那枚蕴含寂灭真意的忘川水精遗失,亦是在下之责。然,事出有因,深渊秽物侵袭秩序在前,在下为求自保,不得已行险,亦间接助尊驾清除外患。”
他点明了自己行为的“被迫性”和“间接贡献”,试图减轻“扰乱秩序”的罪名。
“故,在下愿承担责罚,但恳请尊驾,允我戴罪立功。”洛辰语速加快,核心意图终于抛出,“请允我寻回那枚逸散的忘川水精,并将其‘净化’,消除其中寂灭真意,使其重归冥府纯净。届时,是留是罚,悉听尊便。此举,既可弥补在下过失,亦可维护冥府规则完整,更可……完成银行任务,避免不必要的纷扰。”
他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不是直接放他走,而是让他去弥补自己造成的“问题”(回收并净化水精)。这个方案看似将自己置于孟婆的监管之下,却巧妙地将他自身的任务(获取水精)与弥补过失(净化水精)绑定在了一起,并将银行的压力转化为了完成任务的动力。
孟婆静静地听着,木杵无意识地在石臼中缓缓搅动,那重新恢复平静的孟婆汤映照着她模糊不清的面容。整个渡口只剩下亡魂麻木前行的沙沙声,以及冥河水永恒的呜咽。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巧言令色。”孟婆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冰冷的杀意似乎收敛了些许,“银行契约,确属麻烦。汝身负之寂灭权柄,于簇亦是变数。”
她话锋微转:“然,往生之地,非是讨价还价之市集。汝之过失,需以冥府规矩弥补。”
她手中的木杵停止了搅动,轻轻抬起,对着洛辰的方向一点。
“嗡!”
一道玄奥无比的幽光自木杵尖端射出,瞬间没入洛辰的眉心。
洛辰浑身一震,并未感到痛苦,反而灵魂中多了一道冰冷而复杂的烙印。那烙印的形状,像是一枚简化聊黑玉亭,又像是一道微型的轮回漩涡,其中蕴含着清晰的规则信息:
【往生契·暂】
· 立契者:洛辰(编号7348)
· 监察者:孟婆
· 契约内容:限时(冥府时辰三刻,约合现世一个半时辰)内,寻回并净化逸散之特异忘川水精。逾期未成,或试图逃离渡口,契约束缚,魂归冥土,永役渡口。
· 特权:契约存续期间,可在渡口限定区域活动,不受低阶亡魂侵袭。
一道冰冷的倒计时,同步在洛辰的感知中开始流逝。同时,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枷锁套在了灵魂之上,与孟婆之间建立了清晰而绝对的单向联系。这就是冥府的契约,远比遗神银行的债务契约更直接,更不容违背。
“去吧。”孟婆收回木杵,重新坐回黑玉亭中,目光不再聚焦于他,仿佛他已成渡口秩序的一部分,“记住,汝之时限。”
压力骤减,但更大的压力来自于灵魂中的倒计时和那道“往生契”。
洛辰不敢有丝毫耽搁,强忍着体内的伤势和虚弱,立刻起身。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妖异僧人之前所在的位置,却发现那里已空无一人,不知何时已然离去。僧人之前的举动看似相助,实则目的不明,此刻消失,更添诡异。
他收敛心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那滴忘川水精蕴含着他的一丝寂灭权柄,这是他寻找它的唯一线索。
他闭上双眼,全力沟通右臂那黯淡的印记,试图感应那同源力量的微弱呼应。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试图触碰那被银行冻结的【债主之眼】赋。在簇,银行的监控被强化,或许能借此突破一丝冻结?
双重感知之下,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冥府规则如同无数灰色、坚韧的丝线,纵横交错,构成了往生渡口的基本秩序。亡魂是其中流动的、黯淡的光点。而在他前方,那片因爆炸和亡魂暴动而略显混乱的区域,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冷死寂与奇异宁静的矛盾波动,如同风中残烛,若隐若现。
找到了!
洛辰猛地睁开眼,目光锁定方向,立刻施展身法向前掠去。泳往生契】在身,周围的亡魂果然对他视若无睹,自行分开一条道路。
那波动源自一堆因之前暴动而挤压在一起的、魂体格外凝实(意味着执念深重)的亡魂深处。这些亡魂相互纠缠,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慢蠕动的魂体“结”。
麻烦大了。忘川水精显然被卷入了这里面。要取出它,要么强行破开这魂体结,要么……找到某种方法,让它们自行散开。
强行破开?且不他此刻状态不佳,在孟婆眼皮底下大规模伤害亡魂(即便它们执念深重),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么,只能尝试第二种方法。
洛辰停下脚步,站在那巨大的魂体结前。他再次尝试引导寂灭印记的力量,这一次,并非为了战斗或掠夺,而是尝试模拟、放大那种“终结”、“安宁”的意蕴。他希望能以这丝同源的气息,吸引水精,或者安抚这些亡魂的执念。
效果甚微。亡魂的执念根深蒂固,绝非一丝微弱权柄所能轻易动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灵魂中的倒计时如同催命符。
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就在洛辰心焦之际,他怀中的《神陨之诗》残卷,再次传来了异动。这一次,并非抵御污染,也非共鸣道标,而是散发出一股苍凉、悲怆,仿佛见证无数神明陨落、纪元终结的古老韵律。
这股韵律无形无质,却悄然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巨大的、纠缠的魂体结,在接触到这股“神陨之诗”的韵律后,竟出现了奇异的变化。亡魂们那深重的、扭曲的执念,在这股见证过终极终结与宏伟悲怆的韵律面前,仿佛变得渺、微不足道。一些亡魂脸上露出了茫然,一些则浮现出释然,纠缠的魂体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
《神陨之诗》竟还有安抚、超度亡魂的效用?或者,它是以一种更宏大的“终结”,覆盖、平息了这些个体渺的“执念”?
洛辰来不及细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全力催动寂灭印记对水精的感应!
“咻!”
一道晶莹的流光,终于从那逐渐松动的魂体结缝隙中激射而出,落入洛辰早已准备好的掌心——正是那枚失落的忘川水精!
水精入手冰凉,内部那丝寂灭真意如同活物般游动,与洛辰的印记隐隐呼应。
第一步,寻回,完成!
但更难的,是第二步——净化。
如何消除这其中与自己同源的力量?寂灭权柄霸道无比,强行驱散,很可能导致水精结构崩毁。而他对这权柄的掌控,还远未到精细入微的程度。
倒计时仍在无情跳动。
洛辰凝视着掌中这枚特殊的水精,又抬头望了一眼远处那秩序井然的黑玉亭,以及亭中那道朦胧的身影。孟婆似乎并未关注他,但他知道,一切都在其掌控之郑
他必须找到一个方法,一个既能满足冥府规则,又能完成银行任务,还能保住自己性命的方法。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掌心那枚水精,以及自己枯竭的右臂印记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是疯狂的念头,再次涌现。
既然无法驱散,那为何不……融合与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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