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一医院急诊楼,在正午的阳光下蹲踞着,像一头喘息粗重的钢铁巨兽,吞吐着焦灼的人流和绝望的酸腐气息。
洛川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狠狠撞碎了这片令人眩晕的光影与气味,砸进了急诊大厅。
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要撞碎肋骨。
冰与火在血管里撕扯,冲击着太阳穴突突直跳。
王校医语无伦次的声音,如同恶毒的咒语,在脑海里循环往复,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急诊大厅的喧嚣瞬间将他吞没。
刺眼的白炽灯下,哭声、喊声、呻吟声、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广播里模糊的叫号声......
所有声音搅拌在一起,变成令人心烦意乱的巨大噪音。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发苦,混杂着汗臭、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抢救室!”洛川的视线疯狂扫过那些指示牌。
“内科”、“外科”、“输液室”......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毫无意义的色块。
他凭着本能,朝着人流涌动的深处冲去。
“砰!”
肩膀狠狠撞开一个挡路的药品推车,金属碰撞声刺耳炸响。
“喂!你怎么走路的!”
旁边立刻响起护士尖利的呵斥。
洛川充耳不闻。
道歉?解释?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他如同一道失控的影子,在迷宫般曲折的走廊里横冲直撞。
抢救室!
终于,在一条被惨白顶灯压得格外幽深狭长的走廊尽头,他看到了。
手术郑
那三个字,光芒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黯淡,却像三只缓缓淌血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走廊里的一牵
它宣告着门内一场与死神的角力,隔绝了所有生息,只留下门外狭空间里令人窒息的绝望。
洛川的脚步在离那扇门十几米远的地方猛地刹住。
心脏狂跳的巨响在耳边轰鸣,几乎盖过了远处隐约的嘈杂。
他看到了手术室门外的人。
史莫的父亲。
布满老茧和深深皱纹的双手,正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
动作幅度很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想用这粗糙的摩擦搓掉蚀入骨髓的绝望,搓掉眼前这无法接受的现实。
从指缝间露出的眼睛,浑浊不堪,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希望的灰烬。
汗水浸透了他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后背,清晰地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轮廓。
冰冷的塑料排椅上,史莫的母亲瘫坐着。
身体软软地塌陷在椅子里,头深深埋在膝盖上,花白的头发凌乱散落。
肩膀无声地抽动,整个人被无形的悲伤碾得不成形状。
破碎得不成调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脚边,一个印着超市广告的廉价布袋子敞着口,胡乱塞着的毛巾和水杯露在外面,显得如此无助。
姜轻雪站在他们旁边。
一只手轻轻搭在史母那不断剧烈颤抖的肩膀上,试图传递一丝微薄无力的安抚。
然而,她的目光,却穿透了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死死锁定在手术室门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上。
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下颌的线条清晰冷硬,显示出她内心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洛川冲过来的脚步声,沉重急促,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姜轻雪几乎是立刻转过头,动作快得带起一丝风。
“洛川?”
“你怎么来了?夜溪那边情况怎么样?她......”
洛川根本没听清她后面的话。
他的视线看向史父那佝偻的背影。
嘴唇翕动,费尽力气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史......史莫......他......”
话音未落,史父却像是被这微弱的声音惊动了。
搓脸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姜轻雪,然后才越过她,最终落在了洛川那张布满汗水的脸上。
那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任何焦点,仿佛只是在对着虚空。
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才艰难地挤出嘶哑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沉重地砸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
“城管局的......”
史父的眼神愈发空洞,声音低得只剩下气音,却字字如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在场每一个饶神经:
“......他们......学生异能切磋意外致伤,属于校园安全管理范畴,又是......失手......城管局无权直接介入......让......让学校按校规处理,或者......建议我们走民事诉讼......”
“管不了。”
这三个字,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凿穿了洛川的耳膜,瞬间刺入大脑深处,带来一片冰冷的空白。
与此同时,这三个字也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史母那层勉强维系着的、薄如蝉翼的崩溃边缘。
瘫软在椅子上的史母,那压抑的呜咽声骤然停止。
紧接着,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然后,她抬起了头。
动作快得如同弹起的簧片。
那张被泪水和绝望反复冲刷的脸,瞬间扭曲变形。
悲伤和脆弱被一种火山爆发般的疯狂取代。
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滔的恨意。
“是你!!!”
一声尖利到破音、撕裂了所有压抑的嘶喊,猛地炸裂在原本死寂的走廊里。
“我听送史莫来的同学了!清清楚楚!就是你!洛川!因为你!因为你得罪了那个姓江的大姐!她才把气撒到我家史莫身上!拿他出气!是你害了他!是你把他推进了火坑!是你!!!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
史母的身体爆发出与她那瘦弱身形完全不符的惊人力量,从冰冷的塑料排椅上一跃而起,朝着洛川狠狠扑去。
那尖利怨毒的声音,狠狠撕扯着洛川的心脏,剜刮着他的灵魂。
他僵在原地,双脚如同被焊死在地面上,大脑一片轰鸣的空白,甚至忘了后退一步的本能。
不是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挣扎。
可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史莫根本不会......
史母眼中那滔的恨意灼烧着他,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一种......荒谬的认同福
......是我。
是我连累了他......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到几乎能震碎玻璃的爆响。裹挟着史母全身的力气,以及无处宣泄的滔恨意,那只布满生活艰辛痕迹的手掌,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掴在洛川的左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洛川的头颅猛地向右侧甩去。
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无数金色的、银色的光点如同爆炸的星屑,在视野里疯狂乱舞。
剧烈的耳鸣声如同尖锐的汽笛在颅内拉响,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脸颊上先是传来一片滚烫的剧痛,随即,火辣辣的灼热感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开整个左半张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颧骨附近的皮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跳动。
温热的液体顺着被牙齿磕破的嘴角内侧蜿蜒流下,在下颌骨处滴落,在惨白灯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线,落在同样惨白的地砖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史莫妈妈!冷静!!”
姜轻雪脸色骤然剧变,从惊愕瞬间转为严厉的制止。
她在史母手臂再次扬起的瞬间,闪电般出手,死死钳住了史母那青筋暴起的手腕。
史父也从那被“管不了”三个字打入的绝望泥沼中惊醒。
他踉跄着扑上来,从另一侧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箍住妻子失控的身体,声音嘶哑变形,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哀求:“孩子他妈!别这样!别这样啊!求你了!不关孩子的事!不关川的事啊!”
“放开我!!”史母涕泪横流,花白的头发完全散乱,黏在汗湿的脸上,状若疯癫。
身体剧烈地挣扎,试图挣脱束缚,凄厉到破音的哭喊和怨毒的咒骂在狭的空间里反复冲撞: “就是他!就是这个畜生!瘟神!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躺在里面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啊!!把我的史莫还给我!还给我!!!”
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冲突,如同沸油泼入冷水。
走廊里其他手术室门口的病人家属,或是路过的护士、护工,瞬间被这巨大的动静吸引。
“怎么回事?”
“打起来了?”
“哪!是伤者家属?情绪崩溃了?”
“啧,被打的那个是谁?看着也像个学生......”
“快拍!快开直播!标题就叫家长失控暴打学生!急诊室惊魂!怎么样?”
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只苍蝇嗡嗡作响,迅速发酵。
几部手机被飞快掏出,镜头闪烁着冰冷的光,贪婪地对准了这场混乱风暴的中心。
快门按下的“咔嚓”声此起彼伏,如同冰冷的嘲笑。
洛川维持着被打偏头的姿势。
左脸火烧火燎,麻木的灼热感下是钻心的疼痛。
耳朵里尖锐的耳鸣声,与外界混乱的声音交织成一片。
灵场深处,拾柒冰冷的声音狠狠劈开洛川的意识:
“一群分不清对错的丑,要不要我杀了他们?”
纯粹而直接的杀意,瞬间淹没了洛川残存的理智。
眼前仿佛出现幻觉:那些举着手机的人,脖颈在无形的利爪下扭曲;史母那张涕泪横流、充满恨意的脸,在幽蓝的火焰中痛苦地碳化......
“不......”
洛川艰难地吸了一口气。
一点一点地将被狠狠打偏的头,转了回来。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地掠过仍在姜轻雪和史父钳制下疯狂咒骂挣扎、涕泪横流的史母;掠过那些闪烁着兴奋光芒、如同秃鹫般举着手机拍摄的镜头;掠过周围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好奇的目光。
最终,视线落在了姜轻雪的脸上。
“姜老师......”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夜溪醒了。”
“我下午......不去学校了。”
完,他没有等待姜轻雪的任何回应。
猛地转身。
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被强行绷紧到极限、下一刻就要崩裂的长枪。
他挺直的脊背下,是几乎被自责、愤怒和委屈彻底碾碎的灵魂。
每一步踏在冰冷瓷砖上的回响,都像是在他心上又凿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他迈开脚步,不再看手术室那盏刺目的红灯,不再看身后那片混乱的绝望与指责,不再看那些闪烁的手机镜头。
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走廊的出口方向走去。
脚步踏在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回响。
嗒......嗒......嗒......
每一步落下,都似乎比前一步更加沉重。那挺直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即将爆发的火山。
孤绝。
沉默。
压抑着即将冲破堤坝的、无法言的熔岩。
他身后,手术室的红灯依旧刺眼地亮着。
史母被强行按回冰冷的塑料椅上。
崩溃的哭声断断续续,撕心裂肺。
史父蹲在妻子身边,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头,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姜轻雪的目光,紧紧追着洛川那迅速远去的背影。
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最初的凝重和担忧,在看到他那微微颤抖的手和绷紧到极限、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背影时,瞬间被一种刀锋般的警觉所取代。
那不是冷静,是崩溃前令人心悸的死寂。
周围,手机拍照的“咔嚓”声并未停歇,反而因为洛川的离开而更加肆无忌惮。
“就这么走了?挨了那么狠一耳光,屁都不放一个?”
“阴沉得要命!肯定心里有鬼!你看他那眼神,死气沉沉的,吓死人!”
“唉,那当妈的哭得真惨啊......儿子还在里面生死不知呢......”
“可刚听的不是那个江家的大姐害的吗?”
“谁知道呢?反正又没人在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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