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的意识如同深陷泥沼,从万丈冰窟的底部挣扎着向上浮。
每一次意念的凝聚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撕裂般的钝痛,仿佛灵魂被冻结又被强行撕扯。
他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让肺部如同被烙铁灼过。
视野里模糊的色块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才艰难地拼凑成熟悉的花板——老旧,却异常整洁。
冰冷的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滚落,“嗒”一声轻响,砸在身下同样冰冷的地板上。
他发现自己背靠着门板,瘫坐在卧室中央。
地板坚硬,硌得生疼。
身下那片被拾柒巨爪按出的蛛网状裂痕边缘,残留着焦黑粘稠的污迹,散发出一股焦糊与冰寒混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块,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抗议。
左脸颊火辣辣的肿胀感依旧清晰。
然而,最让他心悸的,是身体深处那股力量消退后留下的巨大空虚,以及......一种冰冷的余烬福
它蛰伏着,不再狂暴,却像一头暂时餍足、随时可能再次噬主的凶兽,留下令人不安的死寂。
“醒了?”
冰冷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更深邃的、仿佛冻结了千年的寒意。
洛川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越过自己微微颤抖的膝盖。
拾柒庞大的银白色身躯占据了卧室的一角。
他已不再是战斗时的巨虎形态,缩至寻常虎豹大,但那源自王裔血脉的威压并未因此减弱分毫。
他侧卧着,姿态保持着一种优雅的疏离,银白的长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地面,如同某种冰冷而精确的计时器。
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竖瞳,此刻正穿透午后从老旧纱窗挤进来的、带着浮尘的光柱,冷漠地聚焦在窗外一只翩跹的蝴蝶身上。
卧室里光线昏暗,尘埃在光束中无声地悬浮、沉落。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洛川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拾柒尾巴拍打地面的轻微“啪嗒”声,在这片死寂中回响。
每一次“啪嗒”,都像敲在洛川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沉默持续着,沉重得令人窒息。洛川能清晰地感知到拾柒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那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物:
怒其不争、失望透顶,以及......某种更深沉的、他无法理解的、仿佛源自时光深处的疲惫。
终于,洛川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挤出沙哑破碎的声音,撕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拾柒......”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也像是在梳理脑海中混乱如麻、却已压抑太久的疑问。
他的目光从拾柒冷漠的侧影,移回自己摊开在膝前、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的手上。
这东西,在魔域撕裂过魔物的甲壳,在启灵台引爆过吞噬一切的黑暗,在校长室复原过崩塌的建筑......
而且就在刚才,还差点扑向自己的妹妹。
“我身上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浸透着深入骨髓的困惑。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直直地刺向拾柒。
“三年前,魔域......我明明快死了......就是它......”
洛川的语速渐渐加快,每一个字都在撕开身上未曾愈合的伤疤,“突然冒出来,抹掉了那只虫子,送走了汐汐。启灵台上,又是它......黑暗,无法评定......”
“校长室里,它自己动了,挡住了冲击......复原了房间......刚才......还是它......”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是对自身未知的恐惧:“它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感觉每次都在我快不行的时候?或者......情绪彻底崩溃的时候?它像有自己的意志......它在......吞噬我?对吗?”
拾柒的尾巴停止了拍打。
银白色的头颅依旧没有转过来,只有那幽蓝的竖瞳,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其轻微地扫了洛川一眼,冰冷依旧,沉默如山。
洛川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更复杂的情绪。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还有夜溪。”
这个名字出口,洛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拾柒,关于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想起那些环绕夜溪的冰蓝气泡,想起气泡中那与妹妹洛汐颈后诅咒如出一辙的扭曲印记。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过去......那些破碎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和汐汐一样的诅咒印记?她到底是什么人?”
“那些影子......那些在大火中被焚烧的一切......是什么?”
洛川的声音充满了探究和一种隐隐的焦虑,“你似乎......很忌惮。为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拾柒那拒绝交流的侧影,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质问:“你一直在回避......关于汐汐身上的诅咒,关于我身上的东西,关于夜溪......甚至关于你自己。”
洛川的声音低沉下来,透着被信任之人长久隐瞒后的疲惫与苦涩:“拾柒,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不只是契约兽。”
“所以,你不想的,我从没问过。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你来自魔域,你是幽冥虎最后的王裔......你背负着......亲手......”
洛川的声音哽了一下,那个沉重的词终究没有出口,“......那样的过去。你不,我不问。”
“但是......”
洛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拾柒!现在不一样了!这东西——”
他猛地抬手,食指狠狠戳向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刺穿那蛰伏的黑暗,“——它差点让我失控!就在刚才!就在汐汐面前!我差点......我差点......”
声音再次哽住,眼中闪过浓烈的后怕和深切的痛苦。
妹妹僵在原地、被巨大恐惧冻结的脸,那扇被他亲手撞上、隔绝了所有光线的门,清晰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还有夜溪!她的过去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忆泡上面的......和汐汐的......太像了!”
“这绝不是巧合!”
洛川的呼吸变得急促,“汐汐是我的命!夜溪......她也是我的朋友!”
“史莫!我已经有一个朋友因为我躺在抢救室里了!”
“我不能......我不能再看着她们被卷进什么我不知道的危险里,而我......连自己身体里藏着什么怪物都不知道!”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三年来所积压的恐惧、迷茫、责任感和被隐瞒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拾柒:
“拾柒!告诉我!我身上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它和汐汐身上的诅咒有没有关系?!和夜溪的过去有没有关系?!和魔域有没有关系?!和你的过去......有没有关系?!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连珠炮般的质问砸向拾柒,在狭压抑的卧室里回荡。
拾柒庞大的身躯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银白雕像。
只有那燃烧的幽蓝竖瞳深处,火焰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千年沉淀的疲惫,被触及禁忌的凛冽寒意,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挣扎?
沉默。
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在拾柒银白的毛发边缘晕染开一圈模糊的光晕。
窗外的蝴蝶飞走了,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沉浮。
洛川急促的呼吸声是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洛川眼中的失望和痛楚越来越深,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就在他以为拾柒会永远沉默下去,或者再次用冰冷的嘲讽将他推开时——
拾柒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竖瞳,终于不再是投向虚无的窗外,而是直直地、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压力,落在了洛川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王裔的骄傲与威严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沧桑与......一种近乎悲凉的疲惫。
他看着洛川通红的双眼,看着他脸上未消的掌痕和嘴角干涸的血迹,看着他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执拗与......被逼到绝境后显露的脆弱。
拾柒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蕴含了无尽叹息的低沉呼噜。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洛川那双充满质问和渴求的眼睛上,幽蓝的火焰在其中静静燃烧。
就在洛川以为他终于要开口的瞬间——
拾柒覆盖着银白绒毛的、异常敏锐的耳廓,突然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转向了门口的方向!
随即,他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竖瞳猛地一凝!
瞳孔瞬间收缩成危险的针尖状!
目光骤然从洛川脸上移开,锐利如出鞘的刀锋,穿透薄薄的墙壁和门板,死死锁定了房子外的楼道——
某个极其隐蔽、像一缕被掐灭又复燃的线香,带着潮湿的泥土味的气息点!
那气息被刻意收敛得如同游丝,却逃不过拾柒的感知。
拾柒庞大的身躯无声地绷紧,银白的毛发根根微立,散发出一种无声的、极度危险的警告气息。
他猛地转回头,幽焰在竖瞳中重新聚焦在洛川身上,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凝重,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斩断了之前所有的质问与沉重:
“我不会害你。”
“你只需要知道。”
拾柒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控制它,或被它控制。”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幽蓝的瞳孔里仿佛映出门外无声逼近的阴影轮廓,冰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紧迫的寒意:
“——有人来了。”
喜欢逆神者:于黄昏的残响请大家收藏:(m.pmxs.net)逆神者:于黄昏的残响泡沫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