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问渠斋后院的腊梅在夜色中静静绽放，幽香随着夜风弥漫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顾云深将最后一盏马灯挂在廊下，昏黄的光晕柔和地洒在藤椅中的沈砚辞身上。沈砚辞穿着顾云深找来的宽松棉衫，心翼翼地捧着一杯热姜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他靠在藤椅里，脸色比刚出院时红润了不少，只是肋下的绷带还未拆除，让他的每个动作都显得格外谨慎。
\"慢点喝，姜茶还烫。\"顾云深自然地蹲下身，细心地将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了拉，指尖不经意间触到沈砚辞手腕上淡青色的针印——那是住院期间反复输液留下的痕迹。他抬眼的瞬间，恰好看见沈砚辞仰头凝望星空的侧影。那双平日里锐利的眼眸，此刻在星光下显得异常柔软，流露出几分久违的少年般的澄澈。
\"时候，父亲常带我看星星。\"沈砚辞的声音裹在微凉的夜风里，轻飘飘的，\"他钟表的齿轮转完一圈，就像上的星星绕着轴走完一圈。只要盯住最亮的那颗，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循着它的光芒找到回家的路。\"他顿了顿，目光垂落，凝视着杯中升腾的雾气，\"后来他失踪了，我就总是一个人对着星空修理那些旧钟表，固执地以为，只要修好家里最老的那只座钟，他就能推开门回到我身边。\"
顾云深的心口微微一紧。他想起沈砚辞书房里那排古旧的钟表，每一只都被擦拭得锃亮，齿轮运转时的滴答声如同执着的心跳——原来那不仅是收藏品，更是一个儿子日复一日对父亲无望而深切的等待。他下意识伸出手，轻轻覆在沈砚辞握着杯子的手背上：\"他肯定也在某个地方寻找着你，就像我们现在不遗余力地寻找他一样。\"
沈砚辞侧过头，目光深深探入顾云深的眼底。马灯的光线在顾云深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浅影，右手那道蜿蜒的烫伤疤痕在光影间若隐若现——那是三年前为从火海中抢救《金石录》孤本留下的印记。\"你呢？\"沈砚辞的指尖轻柔地碰了碰那道疤痕，\"守着这座问渠斋，日复一日地修复古籍，是不是也在等待什么？\"
顾云深低下头，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以前是等爷爷的清白。总以为找到足够的证据，就能洗刷掉强加在他头上的污名。\"他抬起头，望向夜空中最亮的狼星，\"后来遇到了你，就想等我们一起找出所有真相，等问渠斋的腊梅年年盛开时，都能有人并肩站在这里。\"
夜风卷起几片腊梅花瓣，恰好落在顾云深发间。沈砚辞自然地伸手摘下花瓣，指尖顺势拂过他的额角，动作轻柔得像在修复脆弱的古籍：\"对不起。以前我总想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私下调查却瞒着你，车祸时没能更好地保护你，股价波动时害你担心......\"
\"都过去了。\"顾云深轻声打断，反手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你过，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要一起面对。以前的委屈，就当是我们还没学会并肩同行时交的学费。\"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冰凉的金属片，放在两人中间的石桌上。那是雷纹拓片，背面的钥匙纹路在马灯光下格外清晰。\"老周已经按图纸做好了钥匙的拓印。等你伤势再好些，我们就能去钟楼。到时候，就能知道你父亲是否被困在那里，也能彻底还我爷爷清白。\"
沈砚辞的目光在拓片上停留片刻，又移回顾云深的眼睛。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他看到了同样坚定的光芒。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他轻轻一带，将顾云深拉到身边的藤椅上坐下。两人挨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独特的气息——顾云深身上是腊梅幽香混合着墨韵，沈砚辞身上则是姜茶气息和雪松木质香。
\"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没真的打算拆掉问渠斋。\"沈砚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亲密的耳语感，\"那你把茶水泼在我西装上，眼睛却亮得像燃着火焰，仿佛在守护世间最珍贵的宝贝。那一刻，我想起了父亲过的话：'有些东西，是金钱永远无法衡量的'。\"
顾云深的耳尖泛起薄红。
过往的片段涌入脑海：初次相见的剑拔弩张，沈砚辞第一次在修复室帮他冲泡葡萄糖水时的笨拙，还有暴雨夜里挤在漏雨的屋顶下修补时，胸腔里无法忽视的心跳加速。原来在那些看似对立的日子里，心意早已悄然萌芽。\"我也是。\"顾云深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夜色，\"第一次在旧货市场，你毫不犹豫替我挡开砸落的牌匾，后背被撞得闷响一声，我就觉得......这个总是冷着脸的总裁，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
星空下，马灯的光晕随风轻摇，腊梅的冷香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沈砚辞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带着体温的金属物件，珍重地放在顾云深掌心——那是一枚巧的铜制钟表零件，表面磨损得光滑，边缘镌刻着细的雷纹图案，与拓片上的纹路分毫不差。\"这是我父亲旧钟表上的零件。\"沈砚辞的指尖温暖地覆在顾云深手背上，\"等我们找到他，一起把那只钟表修好，让它重新走起来，好不好？\"
顾云深的手指收紧，将那枚承载着记忆的零件紧紧攥在手心。他抬起头，迎上沈砚辞专注的目光，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细碎的星光和汹涌而出的真挚心意。\"好。\"他轻声应道，声音微颤，\"还要一起把问渠斋的古籍整理数字化，让更多人看到它们的价值；一起开办非遗修复培训班，把手艺传下去；还要一起看每年问渠斋的腊梅花开，一年又一年。\"
\"都好。\"沈砚辞的拇指在顾云深手背上温柔摩挲，\"只要是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好。\"
夜风变得格外温柔，将两人亲昵的话语轻轻送远。浩瀚的星空笼罩着庭院，石桌上的雷纹拓片在灯影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如同一个忠实的见证者，注视着这场迟来的坦诚与交付。没有惊动地的誓言，只有细数过往的心疼与释然，以及对未来并肩同行的坚定。
顾云深放松地靠在沈砚辞肩头，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耳边是远处草丛里细弱的虫鸣。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无论钟楼深处潜藏着怎样的危险，无论沈振海和\"鸠鸟\"还策划着何等阴谋，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牵着他的手，给予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力量，他便什么都不再惧怕。因为他知道，从今往后的每个星空璀璨的夜晚，他再也不会是一个人孤独地等待黎明。而是两个人，十指紧扣，肩并着肩，一起看岁岁腊梅绽放，一起等年年时光的齿轮稳健转动。
夜深了，顾云深轻轻调整了下姿势，让沈砚辞能靠得更舒适些。\"明我再去医院帮你取些药。\"他低声，\"医生再静养一周，就可以开始做复健了。\"
沈砚辞微微点头，目光依然停留在星空上。\"等这一切结束，\"他轻声，\"我想把父亲留下的钟表都搬到问渠斋来。让它们的滴答声，陪着这里的古籍，一起见证时光。\"
\"那会很热闹。\"顾云深笑了，\"爷爷要是知道，一定也会高心。他总是，修复古籍和修理钟表其实很像，都是在修复时间的痕迹。\"
两人相视而笑，在星光下静静依偎。腊梅的香气愈发浓郁，仿佛在为这份历经磨难终得圆满的感情献上祝福。夜色渐深，但问渠斋后院的灯光依然温暖，照亮着两个终于向彼此完全敞开心扉的人，也照亮了他们即将共同踏上的新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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