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是被胸口灼痛惊醒的。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自硬板床上弹起，扯开衣襟，只见胸口肌肤泛红，正中烙着一个清晰的星纹印记。那口黑锅倒扣于床畔，锅壁星纹犹自蒸腾着缕缕青烟。
“夜半何故躁动至此？”白低语，抄起水瓢便向锅身浇去。滋啦声中白雾升腾，锅内竟传出不满的嗡鸣，震得他掌心发麻。
“穆师兄！祸事了！”唐糖如炮弹般撞开厨房木门，脸煞白，“巡逻队于黑风崖嗅得腐鼠之气！定是幽冥殿斥候在窥探！”
白心头一沉，无暇再顾铁锅。推窗望去，夜色下的香宗如临大担护山大阵光幕较平日炽亮三成，嗡鸣不止。远处山道火光游移，弟子巡逻步履急促，空气紧绷欲裂。
“终究是来了…”他抹了把脸，怀中铁锅复又微烫，似在催促。
***
“汝欲用此厨室何为？”顾倾城清冷声音自身后响起。
白惊得一颤，手中半袋辣椒粉险些倾洒。回首见宗主立于厨房门前，素白衣裙不染纤尘，与此间烟火灶台格格不入。
“宗主？您何以至此？”白手忙脚乱欲藏匿满桌瓶罐，不慎碰倒盛装“十里迷踪香”的竹篓，呛人辛辣混杂草木腐败之气瞬间弥漫。
顾倾城广袖轻拂，微风卷走浮尘。“苏韵言汝在此生事。”她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赤红辣椒、干枯迷雾草根，以及数罐黏稠墨绿膏体，“解释。”
白喉头微动，硬着头皮比划：“弟子思忖，敌强我弱，当以奇策应之。请看——”他抓起一把焦红如血的“烈焰魔鬼椒”。
“此乃特制粉末！混入惑心花粉与痒痒草籽！待敌踏入陷阱，”他作势虚按，“轰然爆散！辛辣刺目，涕泪横流！专克幽冥殿阴邪之流！”
又拎起一包灰扑粉末：“此物更甚！‘蚀灵软骨散’！投入山泉源流！比饮之，灵力运转滞涩如牛！我宗弟子预服解药，安然无恙！”
顾倾城冰蓝眸中终起微澜。她未置一词，伸出玉雕般二指，捻起少许“软骨散”近鼻轻嗅。白心悬于喉。
“气味过重。”她淡淡道，“幽冥殿不乏毒道高手。”
“这…”白愕然。
“兑三分晨露，七分无根水，文火慢焙两时辰。可消九成气味。”顾倾城不知何时已挽起袖管，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臂，顺手取过灶边药碾，“退开。”
白怔然望着清冷如月的宗主，将其“毒料”倾入药碾，素手轻推，碾轮转动沉稳匀净。月光自破窗泻入，为其周身镀上银辉，圣洁容颜与手中阴诡之事形成奇异反差。
“凝滞何为？”顾倾城抬眼，“三百迷雾草香囊需于日出前缝制布设。针线在左首第三屉。”
“是！弟子这便去！”白如梦初醒，慌忙寻针线，指尖无意擦过顾倾城递来布料的皓腕。
冰凉滑腻。
两人俱是一顿。
厨室内唯余药碾单调的滚动声，与二人微乱的呼吸。灶膛余烬噼啪炸开一粒火星。
“咳…弟子…去缝制香囊…”白耳根微热，抓起粗麻线避至角落，针脚歪斜如蟹校
***
“白哥！这‘固本培元汤’雾气何以喷散不远？”唐糖撅着嘴摆弄灶台一座改装青铜鼎。鼎盖凿十数孔，柴火正旺，浓郁药香混水汽自孔中丝丝逸出，升腾不过三尺便消散。
“水汽不足！”白趋前，将怀中躁动的黑锅怼向灶膛口，“借火一用！”
奇事顿生。黑锅甫近灶火，锅壁星纹微闪，奄奄火苗“轰”地窜起，焰色幽蓝，热浪灼人！铜鼎霎时烧得通红，盖上孔“嗤嗤”狂喷浓郁白雾，如沸鼎倾覆，转瞬充斥半间厨房！
“成了！”唐糖顶着满头白雾雀跃。
白却被喷溅药汤烫得低呼：“速灭火！”
浓雾中探出一只素手，精准拍落灶膛口。冰蓝微光一闪，狂暴烈焰立时温驯。
顾倾城自白雾中现身，发梢缀细密水珠，清冷面容无波，只瞥白一眼：“控火之要，亦属庖厨本分。”
白顶着熏黑的脸：“……” 宗主所言极是。
时至后夜，厨房已成诡谲工坊。东隅雾气氤氲乃“疗伤之域”，西侧成排辣椒粉陷阱闪烁险恶红光，南端堆积数百新缝“迷踪香囊”，散发“引嚏”异香。唐糖如勤蜂穿梭其间，脸兴奋泛红。
“白哥！阵法堂师兄言后山断崖阵眼波动，欲借‘清心醒神香’以固！”她又捧一大把新制暗绿线香奔入，香气提神。
“尽数取去！”白正伏地调试最后一处辣椒陷阱机关，头也不抬，“顺告守阵师兄，闻此香气，胜饮十碗参汤，守夜断无困倦！”
唐糖应声抱香奔出，未察脚下。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白浑身汗毛倒竖，猛抬头——
只见唐糖纤足，不偏不倚，正踏中他布于落叶伪装的辣椒粉陷阱！
时间凝滞半瞬。
“唐糖！闭目掩鼻！！”白嘶声厉喝。
迟矣！
噗——！！！
一股浓缩如地狱岩浆的猩红粉尘，自唐糖足下轰然爆散！瞬间将其吞没！
“咳咳！阿嚏！阿嚏！目不能视！白哥害我！！”唐糖凄厉惨呼与震喷嚏在红雾中炸开，她如点燃的炮仗，涕泗横流，手舞足蹈，原地急旋。
厨房尽染血色，空气充斥呛人辛辣！白亦泪涕糊面，咳喘不止。
混乱中，一只冰凉手揪住他后领，猛地后拽。顾倾城广袖翻飞，劲风将大半红雾卷出窗外。
“唐糖…可无恙？”白泪眼朦胧望向红雾中心。
烟尘稍散，唐糖顶着一头赤红（沾满辣椒粉），脸肿胀如球，涕泪交加，犹自死死抱住怀中那捆清心香。
“阿嚏！无…阿嚏！碍…阿嚏！唯觉…阿嚏！喉可喷火！”每打一喷嚏，鼻孔便喷出两缕细红烟。
顾倾城：“……”
白：“……” 此效，似乎过甚？
恰在此时，窗外远山幽谷间，数道鬼祟黑影借夜色掩护，正悄然潜入外围山林，直扑后山断崖阵眼！其身周缠绕淡淡死气，正是幽冥殿前哨！
白与顾倾城目光一触。
“唐糖！”白眸光骤亮，忍辣喝道，“掷香！全力掷向后山断崖！”
“阿嚏！遵命！”唐糖虽懵懂，对白之令却毫不迟疑。她深吸气——反吸入更多辣椒粉，登时咳得昏地暗，脸憋得紫胀，倾尽全身之力，将那捆清心醒神香朝后山黑影方向猛掷而出！
嗖——！
线香划破夜空。
行将坠入下方山林之际，一道黑影似有所觉，疑惑抬首。
噗。
线香软绵绵落于其十丈外草丛，未溅星火。
黑影：“？”
白：“……”
唐糖心虚缩颈：“阿嚏！力…力猛过甚…掷偏了…”
厨房死寂。唯余唐糖不绝于耳的喷嚏声。
白正欲掩面长叹——
呼…！
一股诡谲山风自谷底旋起，不偏不倚，裹住草丛中那捆线香！
风挟浓郁提神异香，如制导烟幕，呼啦一下，精准糊了下方五名幽冥殿斥候满脸！
五道黑影身形齐僵。
旋即——
“阿嚏！”
“阿嚏！阿嚏！”
“嘶…此为何味？头…目眩…”
“不妙！灵力…滞涩难行！”
“双目灼痛！如火焚！”
惨呼、喷嚏、惊骂声撕破死寂！五道黑影如醉汉般于林间跌撞，或狂揉双目，或扼颈干呕，或如无头乱窜，护体灵光如残烛明灭！
后山断崖阵眼处，香守阵弟子惊觉，数道凌厉剑光骤起，直扑混乱之地！
厨房窗前，白瞠目结舌。
顾倾城俯瞰下方鸡飞狗跳之景，又观身侧愕然的白与喷嚏不止的唐糖。她那万年冰封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起一丝弧度。
“尚可。”她淡声评道。
白尚未自这戏剧性一幕回神，怀中黑锅骤然剧震！锅壁星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红芒，疯狂指向后山断崖！一股贪婪、暴怒、似被彻底激怒的恐怖意志，顺锅身狠狠撞入其识海！
与此同时！
轰——！！！
一道远比地缝粗壮、裹挟熔岩硫磺气息的赤红火柱，如沉睡火山苏醒，悍然撕裂后山断崖地面！狂暴火元冲而起，将半壁夜空染作血色！
一个嘶哑、暴虐、如烧红烙铁摩擦的咆哮，挟焚尽八荒之怒，响彻香宗：
“星火…气息！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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