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抿嘴不做声。
只见慕茗茶肆正厅的高席茶台上，沸水如银龙，咆哮着冲入紫泥梨式壶。
刹那间，白雾蒸腾翻滚，扭曲升空，竟如招魂的惨白幡旗，猎猎作响。
众人还来不及回神。
慕承瑾的广袖猛然一振。
九道凝练如实质的茶烟裂空而起！
那烟色，竟是令人心头发苦的苦胆绿。
绿烟翻腾扭曲，瞬息间化作九只鎏金璀璨、神光奕奕的凤凰。
此时饶是厅内，就连慕名茶肆门口一里开外都是茶香沁脾！
继而，便是盛夏都难见的蜂蝶涌至。
就见为首那只金凰，出西南奔正南，背坤入离，似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清唳，金喙如钩，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狠狠啄向御匾上那道狰狞的焦痕——
“喀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匾额裂痕深处，半枚深深嵌着的、布满钧窑紫红斑的碎瓷片，如同蛰伏的毒蛇被惊醒，骤然迸射而出。
寒光一闪。
慕承瑾下颚微含，目光所及是琥珀茶汤的凤互枞，在琉璃茶盏里肆意舞动，记忆碎片开始拼凑……
眼前奢华的茶肆瞬间褪色，化为八年前那场血腥夜幕。
冒着缕缕残烟的背后，是一片狰狞的废墟骨架。
焦黑的木梁扭曲着刺向铅灰色的阴沉空。
未燃尽的布片和碎裂的瓷片半埋在泥泞的黑水里。
无数慌乱的脚步来回奔跑。
被熏得黢黑的“慕茗茶肆”牌匾，斜斜挂在将倾的门框上。
风吹过，发出吱呀欲断的呻吟，令人心悸。
“不……这不可能……”慕知柔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呓语。
豆蔻少女猛地推开试图搀扶的丫鬟，踉跄着跳下马车。
不顾身后母亲柳氏那变流的惊呼，疯了似的冲向那片焦土，粉纱裙摆溅上了黑乌的泥水。
“老爷！少爷！”管家福伯嘶哑凄厉的哭喊声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捅进慕知柔的耳膜。
直刺心脏。
少女循声望去，几个面无人色的下人正围在废墟边缘一处稍显空旷的泥泞里。
地上，静静躺着两个人。
一个是她威严又慈爱的父亲，慕正清。
他身上的锦袍只剩下几片焦黑的残骸，紧贴在同样焦黑、扭曲的皮肤上，那张熟悉的脸庞凝固着死前极致的痛苦，再无半分生息。
另一个，是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哥哥，慕承瑾。
那张俊俏得不像话的脸，此刻却面如死灰。嘴角蜿蜒着一道已经干涸凝固的暗红血痕，双眼紧闭，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爹爹——！哥——！”
凄厉到非饶尖叫，撕裂了废墟上死一般的寂静。
慕知柔只觉得全身的骨头瞬间被抽走，又像被无形的巨掌狠狠掼倒在地。
不顾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不顾触手可怖的皮肤，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抱住父亲冰冷僵硬的躯体。
仿佛要将自己孱弱的生命揉进这具残躯，把父亲从阴冷的死亡深渊里硬生生拽回来。
少女的脸颊贴上父亲冰冷焦硬的颈侧，头上的白玉簪抖得厉害，仿佛簪头雕琢的那含苞玉兰尚未绽放却要凋零。
如初熟蜜桃般稚嫩的脸颊，一阵红一阵白。
纤长浓密的卷翘睫毛挂满泪珠，一双桃花眼已哭得通红。
原本松松挽起的乌黑长发，此时凌乱的与她身上罩着的半透薄纱外衫混着泪水和泥水纠缠在一起。
原来，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身体真的是会不受控的颤抖。
只是这时却没人留意到，甚至慕知柔自己都不知道，她湿润的眼眸深处，竟诡异地浮起一抹幽蓝，如冥火般转瞬即逝。
混合着檀香与死亡灰烬的诡异气息，浓烈地灌入少女慕知柔的鼻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又被巨大的悲痛死死压住。
“爹！爹爹！你醒醒啊！你看看柔儿！柔儿回来了！柔儿和娘刚从庙里给你祈福回来啊！”少女嘶声哭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绝望，指甲深深抠进父亲烧焦的锦袍碎片里，嵌入那冰冷的皮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起火？！”
“爹爹你还要教柔儿新茶艺的！柔儿还没练会飞壶呢！你话啊爹爹！呜呜呜……”
她剧烈地摇晃着那具毫无反应的躯体，语无伦次，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慕知柔的目光，此时又猛地转向旁边昏迷的慕承瑾，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声音拔得更高更尖：“哥！哥！你怎么了？！你醒醒！你别吓柔儿！”
她伸出一只手想去碰触哥哥，却又在看到他嘴角那刺目的血痕时猛地缩回。
那血，似带着滚烫的灼痛。
“谁干的？！这到底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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