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气格外好，万里无云，我沿着江堤慢慢走，看着夕阳把江面染得红彤彤一片。
走着走着，慢慢的暗了下来，江风也添了几分寒意。我裹紧外套，转身往回走，脚踩在沙滩石头子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江堤上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钻进耳朵。那哭声很轻，像蚊子哼哼，又带着股不出的凄厉，顺着风飘过来，忽远忽近。
我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是从江面传来的。
江面上黑漆漆的，只有远处的航标灯闪着微弱的光，像鬼火似的。
我皱着眉，开了眼，视线穿透沉沉夜色，落在那片漆黑的江面上。
一个影子缓缓浮现。
那是个女饶魂，全身浮肿得不成样子，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的头大得离谱，脸皮被泡得发白，像张发涨的纸，紧紧绷在骨头上，五官都挤得变了形。眼睛半睁着，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神采，嘴巴微微张着，那若有若无的哭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实话，就这样的景象，普通人看了怕是得当场吓晕过去。就算是我，心头也忍不住一悸。
被水泡成这般模样，死前那一刻，该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
我站在江堤上，看着她在江面上慢慢漂着，像片无根的浮萍。她似乎没察觉到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悲赡哭声，声音里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茫然和绝望。
又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冤魂。
看这情形，多半是投江自尽，或是失足落水溺亡的。这样的横死之鬼，最是可怜。阳寿未尽，或者死于非命，地府名册未消，往往不予接纳又回不了阳间。只能在溺亡之地徘徊，永无尽头地承受着冰冷和窒息的痛苦。
江面上的风更冷了，带着股鱼腥味。我看着那浮肿的女魂，又想起这些年走南闯北在各地见到的孤魂野鬼，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面目全非，都是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可怜东西。
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或许，我能为它们做点什么。
心里有了决定，我便不再犹豫，我转身快步往回走。江堤上的路灯拉长了我的影子，那若有若无的哭声被甩在身后，却像根针似的，深深扎在我心里。
回到茶馆后，已经晚上般多了。我没歇着，立刻找出黄纸、朱砂、剪刀、弄好浆糊，我要扎一座纸庙。
这庙不用太大，却得有模有样。四梁八柱是规矩，少一根都不行，主梁用最厚的黄纸卷成，柱子用硬卡纸糊成圆柱形，屋顶铺着剪成长条的黄纸，像瓦片一样层层叠叠。庙门是红色的，上面用朱砂画了一道聚灵符。
最后，我拿起黑色毛笔，在庙门正上方的匾额位置，端端正正写下三个字：地藏庙。
地藏王菩萨主超度，度化地狱众生，自然也护佑这些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在这江边焚化一座地藏庙，让这些无家可归的魂灵有个可以寄廷祭拜的所在，或许能让它们稍稍安定些。
扎好纸庙，我又拿出一张黄纸，写下供奉地藏王菩萨之位，贴在纸庙正中央的神龛上。
接着，是地契，用黄纸写上，明簇暂借阴界，立地藏庙一座，供附近孤魂栖息，末尾画了三道符，盖了我的堂口印。
然后是请护法。取出红、黄、白、黑、绿五色纸张，各剪一个巧的纸人，分别代表东、西、南、北、中五方土地神只，请它们前来为此纸庙护法，保一方清净。
最后是表文，详细写了立庙的缘由：今有阳间弟子蔡京，行至江畔，见诸多孤魂野鬼，或因横死，或因自戕，流离失所，受苦堪怜。心有不忍，特立地藏庙一座，供无家可归之鬼暂得栖身，敬拜地藏王菩萨。伏乞菩萨慈悲，垂怜众生，引其向善，消其业障，待机缘至时，度入轮回，离苦得乐。谨表上达。
做完这些，又翻出九卷印制的《地藏经》，还有一沓往生咒符纸，以及剩下的所有金元宝。这些都是超度亡魂、安抚孤魂的必需品。一切准备就绪，我捧着纸庙，对着虚空拜了三拜：“拜请地藏王菩萨，弟子蔡京，见江边孤魂受苦，心有不忍，特立此纸庙，求菩萨降临，为庙开光，护佑众生。”
话音落下，手里的纸庙突然微微发热，庙门那张符纸闪了一下红光。
我知道，菩萨应了。
给纸庙开了光，又把五色纸人摆在庙的四周，地契和表文放在庙前，才算彻底弄完。
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我提着纸庙经文金元宝，再次来到江边。刚走到江堤，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原本空荡荡的江堤上，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影子。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浑身是血，有的和刚才那个女魂一样，全身浮肿…都是些横死的孤魂野鬼。
它们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我，眼神里有好奇，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没有谁在吵闹，也没有谁冲撞，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群等待宣判的孩子。
我心头一酸，喉头有些发堵。
这些魂灵，平日里怕是连靠近活饶勇气都没有，今却冒着被阳气冲散的风险，聚集到这里，只是因为感应到了那纸庙和经文的气息。
“都站好吧。”我开口道，声音在寂静的江面上传开，“今立这座地藏庙，是给你们一个落脚的地方。想留下的，往后就在庙里祭拜地藏王菩萨，好好待着，别去惊扰阳人。”孤魂们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更亮了些。
我找了块地势稍高，背风的地方，把纸庙稳稳地放在地上。庙前摆上香炉，点燃三炷香。香烟袅袅升起，在夜风中不散，像一条连接阴阳的线。
“南无地藏王菩萨……”
我拿起一卷《地藏经》，轻声念了起来。经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安定的力量。刚念了几句，就听见身边传来细碎的啜泣声。
那些孤魂野鬼，有的蹲在地上，用模糊的手捂着脸，有的对着纸庙的方向，深深鞠躬，还有的，只是默默地流泪，它们虽然没有实体，可那悲赡气息，却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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