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倚翠轩的丫鬟福儿躲在假山后偷瞄许久,直到裴济召来随从送走青芜,福儿才扭身回屋,将所见绘声绘色讲给姨娘柳挽晴。
“老爷还特地命人取来披风给那个盲女御寒,又叫人把她好生送回家去呢!”
柳挽晴病恹恹的倚在暖榻上,榻边烧着炭盆,怀中抱着暖炉,饶是如此,身上还裹着厚厚的锦袍。听贴身婢女絮絮叨叨描绘完毕,柳挽晴抬了抬眼皮,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咱们后院儿又要多个妹妹了。”
福儿皱起眉,“您可要当心,那青芜虽然是个瞎子,容貌却不差,千万别叫她爬到咱们头上来。”
“是么?”柳挽晴似乎来了兴致,坐起身子靠在软枕上,“如此来,该愁的不是咱们。”
福儿张张嘴,心领神会。
暮色四合。
崔家。
看着桌上的十两银,崔静颜眼中恨意更甚,“无耻老匹夫!竟如此迫不及待!”
“别气坏身子,咱们还要感谢他足够无耻,否则计划又怎么会如此顺利。”白玉章握住崔静颜的手,目光坚定,“既然裴济要我入府,岂不正合我意?别忘了,我的目标并不只是裴济,还有害死姐姐的罪魁祸首,她以为龟缩在裴府深宅就相安无事了,我偏要把她揪出来!”
崔静颜叹了口气,反握住白玉章的手拍了拍,“我并非阻止你复仇,相反,箐箐惨死,我又何尝不想为她报仇雪恨,只是我怕你被仇恨蒙蔽,眼中只见筹谋算计,往后余生将再无乐趣。”
“怎么会呢,有崔姑姑陪着茵茵,茵茵就快乐。”白玉章靠在崔静颜肩上,双臂搂住崔静颜的腰晃了晃,“我不在家中这段时日,您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银钱,夜里碳火多添些,您的腿受不得冷。
等给姐姐报了仇,茵茵就带您寻一处山明水秀,置办宅院,安心过咱们的日子。后院种菜养鸡,埋上几坛好酒,前院搭个秋千架,旁边支上葡萄棚,夏纳凉,伸手就能摘葡萄吃,再寻个好手挖口深井,丢西瓜进去湃得冰凉爽口。冬日里咱们围在泥炉前打火锅子,叫上怀薇酌... ...”
话语间难掩少女烂漫,仍改不掉贪嘴的毛病,让崔静颜短暂的忘记那些伤心,直到白玉章声音渐轻,最后消失在均匀的呼吸里。
崔静颜低头去看,白玉章窝在她肩头沉沉睡着,不知梦中是否已经去了那间令人向往的院,嘴角挂着甜甜笑意。
缓缓将白玉章放在暖榻上,崔静颜为她盖好被子,又如儿时一般在她肩头轻拍,哄她睡得更香。爱怜地瞧着白玉章的睡颜,崔静颜不免又想起白玉蘅,这对儿双生姐妹都是她的心头肉啊。
没人比崔静颜更懂得瘦马的结局,她自身便是一面镜子,足以映照这对姐妹花人老珠黄曲终人散的下场。崔静颜不愿姐妹二人沦为权贵掌中精致的玩物,更不忍看她们容华逝去后零落成泥碾作尘,于是她只能更加尽心,描眉敷粉间授以机锋,琴棋书画里施以心术,如此倾囊相授数年,唯盼在主家将她们送上那锦衾绣榻之前,她们已深谙世情,习得窥探人心、攻心为上的本事,而非仅凭色相立身。
可惜任凭她一腔心血,又怎抵得过命运捉弄。一年前,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游船献艺,候在岸边的崔静颜便被告知姐妹二让罪了贵人,玲珑剔透的姐姐受尽酷刑而亡,贪吃爱玩的妹妹身受重伤不知所踪。
崔静颜发了疯的跪求主家寻找白玉章,为白玉蘅讨个公道,主家却生怕遭连累,将她乱棍赶出宅院。崔静颜独自跑去乱葬岗,将少女残破的尸身背回,她顾不上身上的伤,只想尽快找到白玉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多方打探之下,崔静颜终于知道白玉章早被丢进河里。
江南的冬日虽不比北方冰雪咆哮,但河水却也冰冷刺骨,何况白玉章还受了伤,在河水中一整夜,哪还有命活?
一夜痛失二女。重创之下,崔静颜伤病不起,养了半个月才堪堪下地,身子却大不如前。她知道要了姐妹二人性命的贵人都来自京城,主家都不敢开罪,她一介贱奴又如何能击鼓鸣冤,怕是还没等出半个字就叫官老爷堵上嘴打死。于是崔静颜毅然入京,决定为自己如珠如宝疼惜了数年的双生子报仇。
许是上垂怜,崔静颜居然在京城遇到了白玉章。
还记得重逢那日,二人俱是不可置信,又惊又喜,寻个无人处抱头痛哭。后来她才知道,是一位名叫沈怀薇的医女救了濒死的白玉章,而白玉章担心连累崔静颜,并不敢回去找她,之所以会出现在京城,目的与崔静颜一致。
复仇。
丢了半条命的白玉章修养半年才痊愈,珠圆玉润的身子也被磋磨的如姐姐那般纤弱。崔静颜伸出手,轻轻抚上白玉章的发,满眼疼惜。
突然,崔静颜取出一方帕子掩住口,转身压低声音咳嗽起来。殷红色浸透帕子,从她指缝间露出痕迹。
炭盆里的火焰早已熄灭,只余炭堆深处几点猩红仍在挣扎着喘息,不多时,那点光也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终究被灰烬彻底吞噬。
裴府。
青芜入府帮工当日,被管家安排在一处单间下人房。虽是下人房,但用度却与一等丫鬟无异,最重要的是此处离裴济居所松壑堂最近,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何用意。
“青芜姑娘,这丫头名叫寒岁,老实听话,是专程拨来伺候您的。还缺什么短什么,您尽管开口。”
管家行事妥帖,哪怕面前少女目不能视,管家依然面带笑容,微微低着头,俨然已经将她当成老爷未来的女人。
可少女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只当自己是个帮工,“这如何使得,我...打络子不需伺候,您快让她回吧。”
管家笑道,“青芜姑娘不必推辞,老爷特地交代,务必让您住的安心,稍后寒岁会带您熟悉府中格局,请您尽快适应。”
管家告退,不给青芜拒绝的机会。
名叫寒岁的丫头瞧着不过十岁左右,面黄肌瘦,笑起来傻乎乎的,这会儿正在为青芜整理床铺。青芜微不可查的蹙眉,往后多个尾巴,可不好行事。
正想着,便来了位不速之客,丫鬟名为绿珠,神情倨傲得很,“青芜姑娘,我们姨娘有请,随我来吧。”
话音未落,绿珠已经半拉半拖拽着青芜往外走,寒岁吓了一跳,拿起盲杖追上去,“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没看见姑娘要摔倒么!”
“呦!你这烧火丫头也敢这样同我讲话啦!当真以为自己随意跟个主子就鸡犬升了?莫她还没被老爷收用,就算将来真有机会伺候老爷,那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命做姨娘!”
喜欢覆舟录请大家收藏:(m.pmxs.net)覆舟录泡沫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