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酒的军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孙军医正俯身忙碌,银刀剪开血污黏连的绷带,底下深可见骨。药粉洒落在翻卷的皮肉上,纵使陈酒尚处昏迷,依旧本能地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白玉章隐在帐角阴影里,面上一派担忧,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一寸寸刮过陈酒裸露在外的伤口。她后背那道早已愈合的旧伤疤,此刻仿佛也活了过来,传来一阵尖锐的幻痛。
不够!远远不够!
陈酒现今承受的这点苦楚,连她当年所受的利息都算不上!
当年,画舫上,阿姊被活活折磨致死,她恨不能拉所有人下去给阿姊陪葬!所以她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一刀刺向那个对阿姊施以酷刑的裴济!
裴济老贼惜命得很,居然往靠在他身上的赵淑宜背后躲,左右赵淑宜也该死,她当机立断反手一划,狠狠割开了赵淑夷下腹!
许是这些贵人没想到她一个瘦马竟敢反抗,一时间居然没人拦她!白玉章扭头瞪向元猗,染血长刀不管不顾朝元猗头上砍去,作势要让这个恶毒女子脑浆迸裂!
可惜不遂人愿,当年还是少将军的谢远洲出手迅速,将元猗护在身后,而他旁边忠心耿耿的侍卫陈酒一脚踹开白玉章,此时众人也反应过来,扑上前欲抓白玉章,白玉章转身想逃,却被陈酒一刀砍伤后背。
这一刀从右肩甲骨斜劈至左后腰,几乎将她整个人劈开,滚烫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涌出,浸透了破碎的轻纱舞衣。
“贱人!抓住她!”
她已经看不清是谁在喊,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被这些人抓住。于是她用尽全力冲向船侧,纵身一跃!
“快抓住她!要活的!”
有人追着她跳下来,但她已无心去看,后背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被冰冷的河水反复冲刷,难以忍受的剧痛让她瞬间窒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濒死的心跳声在颅腔内炸响。
她不停的挥动手臂,湍急的河水仍疯狂灌入口鼻,肺部如同被巨石挤压,她像一块破败的朽木,渐渐无力挣扎。可是她不甘心!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要为阿姊报仇!
求生的欲望让她获得短暂清明,她不再试图划水,而是尽量舒展身体,漂浮在黑夜的河中,任由冰冷河水裹挟着她在黑暗中漂流。
也许漂了一夜,或许是两夜,她记不清了。
她终于被暗流冲到了下游浅滩,脸上的面纱早就被河水冲的不知去向,淤泥糊满了她的口鼻和伤口。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拖着早已失去知觉的身体,缓慢而艰难地挪进散发着臭气的芦苇丛深处,将自己藏起来,之后便晕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多久,只知道自己短暂清醒的一瞬,已经能嗅到后背伤口的腐烂气息,许是有蛆虫在她伤口啃食,她无力求救,更不敢随意呼救,惊惧无助中她再度昏厥... ...
“咳...咳咳... ...”
陈酒在昏迷中剧烈呛咳。
白玉章猛地回神,瞳孔里翻涌着尚未褪尽的滔恨意。看着床上那个痛苦扭曲的身影,她缓缓垂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冰笑。
这点伤算什么?
陈酒,你可尝过冬日河水倒灌口鼻的窒息感?可试过被蛆虫钻进伤口的滋味?可有过重伤昏厥险些被流民侵犯的恐惧绝望?
拜你所赐!我都一一受过!
凭你身上这几道伤,根本不足以抵偿我当年所受的万分之一!你就该为我受过的苦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陈酒,你没能死在叛党刀下,便是你倒霉。我保证,你下半辈子都不会安生!
三日后。
营中人喊马嘶,一片拔营的忙碌景象。
陈酒在孙军医的精心救治下,终是转危为安,虽依旧虚弱,但气息已然平稳,可以经住路途颠簸。大邙山的叛党也早已如鸟兽散,踪迹难寻。于是大军开拔,旌旗猎猎,朝着京城方向蜿蜒前校
赤日炎炎,黄尘蔽。
班师回朝的大军如同一条蜿蜒的玄色铁流,在官道上缓慢而沉重地移动。马蹄踏起滚滚烟尘,干燥呛人。白玉章混在步兵队伍中段,依旧裹着不合身的粗布军服,顶着烈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沉重的军靴磨得她脚底火燎般疼痛,汗水早已浸透里衣,黏腻地贴在身上,白玉章正咬紧牙关,努力跟上队伍,心里盘算着回到将军府该怎么料理元猗。
队列最前方,谢远洲一身银甲,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哪怕伤未痊愈,脊背也挺直如标枪,凛然不可侵犯。然而,每隔一段路,将军总忍不住侧身回望,目光穿透层层士卒,精准地锁定那个蹒跚前行的身影。
“将军今日怎地频频回首?”
紧跟在谢远洲身侧的一名副将忍不住询问,目光也顺着将军的视线好奇地投向后方,却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人头攒动,并无特别之处啊!
谢远洲猛地收回目光,下颌绷紧,“无事,查看队列行进。”
他猛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向前跑了一段。可没过多久,目光又不受控的投向同一个方向。士兵们虽不敢明言,但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将军待那个瘦的刘文书格外不同。
“传令!” 谢远洲倏然勒马,整条长龙也跟着停滞不前,“陈副将伤势未稳,着刘文书即刻入马车照料!不得有误!”
命令下达得突兀,但合情合理。
白玉章如蒙大赦,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在众多士兵羡慕的目光中,艰难地爬上了那辆载着伤员的简陋马车。
车厢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陈酒半靠在堆叠的包袱上,脸色依旧苍白,正迷迷糊糊睡着。听到动静,陈酒强撑着睁开眼,待看清来人时,那双因伤痛而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刘姑...刘文书?你怎么来了?”
陈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挣扎着挪动身体,想给她腾出位置,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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