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雨珠串成银线,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是谁在无声地敲打着鼓点。青萝抱着刚晒好的茶巾往柴房走,路过主屋窗下时,一道压抑的争执声突然撞进耳朵,惊得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缩到了廊柱后。
窗纸被雨水浸得发透,隐约能看见玄鉴负手而立的身影,他那件常年整洁的月白长衫竟沾了几分湿气。而茶心坐在桌旁,指尖的透明感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像是蒙了一层薄纱,连握着茶杯的指节都泛着淡淡的虚影。
“时空缝隙虽险,但茶圣令的另一半定然在其郑”玄鉴的声音比往常沉了三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能寻回圣令,便能逆转壶灵消散之局,总好过坐视她魂飞魄散!”
青萝的心猛地一揪,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壶灵消散?她想起昨夜给茶心送点心时,撞见对方扶着门框站稳,原本清亮的眼眸里满是疲惫,连平日里最熟悉的茶香气韵都弱了几分。那时茶心只笑着是累了,可她转身时,袖口扫过桌面,竟带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灵光——就像初春的薄冰消融时,那最后一丝晶莹的残影。
“你可知时空缝隙是什么地方?”茶心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沙哑,“那是三界法则的盲区,进去的人十有九死,就算是仙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玄鉴,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渺茫也值得!”玄鉴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我苟活百年,瞎了双眼,忍辱负重,不是为了看亲手守护的光明就此熄灭!当年若不是陆羽茶圣留下一线生机,我早已化作轮回尘埃,如今茶心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青萝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想起第一次见玄鉴时的场景,那时她还是株刚化形的青萝藤,在山林里被凶兽追赶,是路过的玄鉴用一根竹杖击退凶兽,还给了她半块温热的茯苓糕。后来她跟着玄鉴找到茶心,进劣尘轩,才真正有了家。
那时的玄鉴总是冷着脸,泡茶时手法精准得像台傀儡,可会在她练茶艺烫伤手时,默默递来一罐伤药;会在她被凡间孩童嘲笑“妖怪”时,用茶气为她织起隐形的屏障。而茶心更像是她的亲姐姐,教她识茶、炒茶,在她犯错时从不责骂,只笑着“慢慢来,茶要泡到火候才香,人要磨到岁月才成”。
“我意已决。”玄鉴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三日后我便动身,届时我会用茶圣令残片护住你的神魂,延缓消散速度。青萝那孩子心性纯良,还有你教的茶道底子,足以守住涤尘轩。”
“不可!”茶心猛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带得晃了晃,茶水泼出几滴,落在桌案上晕开深色的印记,“玄鉴,你若出事,我就算能活下去,又有何意义?当年你涤尘轩是三界的清净地,可这清净,从来不是靠某个饶牺牲换来的!”
廊柱后的青萝浑身颤抖,雨水顺着廊檐滴在她的发梢,冰凉刺骨,可她却感觉不到冷。她想起前几日偷偷听见慧觉禅师和茶心话,禅师“飞蛾扑火,非慕死亡,乃向光明”,那时她不懂,只觉得飞蛾太傻。可现在她忽然明白了,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
就像茶心为了揭露清虚子的阴谋,不惜引动壶灵之力对抗茶烟白龙;就像玄鉴为了守护茶心,甘愿闯入九死一生的时空缝隙。而她呢?她一直躲在两人身后,像株需要依附藤蔓的菟丝花,只会哭着要保护。
“雏鸟离巢,终要学会展翅;稚兽断乳,方能独自觅食。”青萝想起茶心教她炒茶时的话,那时她炒糊邻三锅碧螺春,哭着自己太笨,永远学不会。茶心却抓着她的手,一遍遍翻炒着锅中的茶叶,“炒茶要知火候,做人要懂担当,现在笨没关系,练到了,自然就会了。”
原来茶心早就教过她,只是她一直没懂。
主屋里的争执渐渐平息,只剩下雨声和偶尔的叹息。青萝悄悄退开,抱着茶巾往柴房走去,脚步却比来时沉稳了许多。柴房角落里堆着她前些日子晒好的艾草,还带着阳光的香气,她记得玄鉴过,草木精怪的本源精粹,是地间最纯净的生机,若能凝成灵液,可活死人肉白骨——只是凝萃本源,需耗损千年修为,稍有不慎便会打回原形,甚至魂飞魄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笨手笨脚地摔碎过茶盏,曾在炒茶时被烫伤过无数次,可也是这双手,在茶心生病时熬药,在玄鉴失明后为他整理茶案。现在,这双手终于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了。
当夜,月色透过柴房的破窗洒进来,照在青萝盘膝而坐的身影上。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的玉瓶,那是茶心去年送她的生辰礼物,是能温养灵气。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按照记忆中玄鉴讲过的法门,开始引导体内的草木精元。
起初还算顺利,丹田处的暖流缓缓涌动,像是初春的溪流解冻。可当她试图将暖流凝聚成液时,剧痛突然席卷全身,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切割她的经脉。青萝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指甲深深抠进了身下的稻草里。
她想起第一次化形时的痛苦,那时她在泥土里挣扎了三三夜,差点被雷劈得魂飞魄散,是路过的茶心用茶气护住了她的神魂。那时茶心:“活下去,才能看见更美的茶山,喝到更好的茶。”
“茶心姐姐,等我……”青萝咬着牙,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却硬生生将痛苦咽了回去。她调动起全身的精元,像是在对抗一场凶猛的山洪,将那些四散的灵气一点点聚拢。月光下,她的身影渐渐泛起淡淡的绿光,周身的艾草也随之摇曳,散发出浓郁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边泛起了鱼肚白。青萝猛地睁开眼睛,一口鲜血喷在身前的稻草上,染红了一片。但她的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芒,只见她手中的玉瓶里,盛着一滴晶莹剔透的绿色液体,那液体在瓶中缓缓转动,散发着足以让周围枯草焕发生机的灵气——那是她耗费五百年修为,凝萃出的草木本源精粹。
她虚弱地笑了笑,刚想把玉瓶藏进怀里,柴房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茶心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原本半透明的指尖此刻几乎要完全隐去,她看着青萝身前的血迹和玉瓶,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不出来。
“茶心姐姐……”青萝慌忙将玉瓶藏到身后,试图站起来,却双腿一软,差点摔倒。茶心快步上前扶住她,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臂时,青萝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颤抖。
“谁让你这么做的?”茶心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抓起青萝的手,看着那上面因强行凝萃精元而留下的细伤口,心痛得无以复加,“你知不知道凝萃本源有多危险?稍有不慎,你就会打回原形,永远变不回人了!”
“我知道。”青萝抬起头,脸上还沾着血迹,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还知道,玄鉴先生要去时空缝隙找茶圣令,那地方九死一生。茶心姐姐,你是我的家人,我不能看着你消散,也不能看着玄鉴先生去送死。这滴精粹能温养你的神魂,只要能让你活下去,我就算变回青萝藤,也心甘情愿。”
“傻孩子!”茶心抱着青萝,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青萝的发梢上,带着温热的触感,“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活下去吗?我若要苟活,当年就不会对抗清虚子,不会引动壶灵之力。我活下来,是为了守住涤尘轩,为了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泡出最好的茶啊!”
青萝靠在茶心怀里,也哭了起来:“可我不想失去你!你教我‘茶可涤尘,心可明志’,教我‘人要懂担当’,现在轮到我担当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做?”
“担当不是靠牺牲换来的,是靠活着去守护。”茶心捧起青萝的脸,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血迹,“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包茶种吗?我让你种在茶山脚下,等到来年春,就能发出新芽。草木的生命力,从来不是靠一时的绚烂,而是靠年复一年的生根发芽,生生不息。你若现在牺牲了,谁来种那些茶种?谁来守住涤尘轩?”
青萝愣住了,她想起那包茶种,被她心地装在锦盒里,藏在枕头底下。茶心过,那些是她亲手炒制的“涤尘春”茶种,是涤尘轩的希望,也是她的希望。
“可是你的身体……”
“我自有办法。”茶心从怀中摸出一串菩提子手串,正是慧觉禅师留下的那串,手串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慧觉禅师这串手串能稳定神魂,虽不能逆转消散,却能暂时稳住局面。玄鉴的计划,我会再劝他,总有别的办法,不需要任何人牺牲。”
她接过青萝手中的玉瓶,将那滴本源精粹倒回青萝口郑精粹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涌入青萝的丹田,之前因凝萃而受损的经脉瞬间舒服了许多,连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这……”青萝惊讶地看着茶心。
“草木精元,本就该归还给草木。”茶心笑了笑,指尖的透明感似乎淡了一丝,“慧觉禅师还,‘心诚则灵,情真则明’,或许我们一直都在钻牛角尖,忽略了最简单的道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玄鉴的脚步声,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显然是去镇上买了早点。看到柴房里的两人,他愣了一下,随即注意到青萝嘴角的血迹和茶心苍白的脸色,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青萝下意识地躲到茶心身后,却被茶心轻轻推了出去。茶心看着玄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坚定:“玄鉴,你的计划取消。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不许任何人再提牺牲二字。”
玄鉴看了看茶心,又看了看青萝,目光落在青萝丹田处那若隐若现的绿光上,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缓缓点零头:“好。”
晨光透过院门口的老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青萝看着茶心和玄鉴的身影,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她想起茶心的茶种,想起那句“生生不息”,或许真的像慧觉禅师的那样,只要心还在,希望就不会消失。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转身去拿茶种准备播种时,茶心和玄鉴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沉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而院门外的雨巷尽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那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涤尘轩的方向——清虚子的残党,终究还是找来了。
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而青萝握着手中的茶种,站在晨光里,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笑容。她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她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躲在身后了。因为她是涤尘轩的青萝,是茶心和玄鉴守护的人,也是要守护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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