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镇的夜，寒气如针，刺穿着单薄的粗麻衣。偏屋里霉烂的干草气息浓得化不开，阿宁却毫无睡意。他盘腿坐在冰冷的草堆上，模仿着老周头故事里那些“引气入体”的修士姿态，闭着眼，努力感受着裤袋里琉璃碎片传来的、持续而温热的搏动。这搏动如同生命的鼓点，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呼……吸……”
阿宁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悠长、缓慢。空气冰冷刺鼻，带着浓重的尘土和干草的霉味，每一次深长的吸气都像吞下冰冷的砂砾，刺得肺叶生疼。他努力想象着故事里描述的“地清气”，想象着那些无形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随着呼吸被纳入体内，涤荡四肢百骸。然而，除了寒冷和呛饶尘土，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没用……”阿宁懊恼地睁开眼，泄气地捶了一下冻得发麻的大腿。裤袋里的碎片依旧温热，却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不一定是没用。”旁边传来王浩干涩沙哑的声音。他也没睡，靠着冰冷的土墙，破碎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幽光。他枯瘦的手指正借着窗外透进的、浑浊的土黄色光，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刻划着什么——那是他自制的“修炼笔记”。
“周爷爷故事里，‘引气入体’需要特定的‘灵根’和‘功法’，更需要浓郁的‘地元气’。”王浩的声音带着理性的分析，如同在解构一个复杂的实验，“落尘镇的‘气’……太浑浊，太稀薄。我们模仿的只是最粗浅的呼吸方式，就像……在干涸的河床上练习游泳姿势，不可能真的浮起来。”
他顿了顿，指尖在石板上划过一道代表呼吸节奏的波纹线：“但是，深长的呼吸本身，能增加肺部通气量，提高血氧交换效率。配合我们现在的饮食……”他指了指墙角那个装着粗粮和少许野材破陶罐，“……比以前只有糊糊的时候，蛋白质和微量元素的摄入略有改善。再加上……”
王浩的目光落在阿宁因为这段时间持续劳作（翻地、做捕鼠饥采药）而微微隆起的、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手臂线条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依旧枯瘦、却不再像刚来时那样如同细竹竿般脆弱的手腕：“……持续的体力劳动，本身就是一种高强度的、针对性的‘锻炼’。”
“所以？”阿宁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所以，”王浩放下刻石板的石片，破碎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冷静的光芒，“虽然我们无法引动所谓的‘地元气’，但这种刻意的、深长的呼吸（吐纳），加上合理的食物（虽然依旧匮乏）和持续的高强度劳动（锻炼），正在……改造我们的身体。以一种凡人层面的、相对‘科学’的方式。”
阿宁似懂非懂。但身体的感受不会骗人。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手臂上那层薄薄的肌肉在用力时绷紧，传递出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力量福饥饿感虽然依旧如影随形，但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伴随着眩晕和脱力。视线似乎也清晰了一些，在这昏暗的光线下，能勉强看清王浩刻在石板上的那些歪扭字迹的轮廓。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缓慢却坚实的改变。
“试试这个。”王浩的声音打断了阿宁的思绪。他拿起那块石板，指着上面刻下的几道代表不同节奏的波纹线，“根据周爷爷故事里零散提到的‘调息法’，我试着调整了呼吸的频率和深度。吸气四拍，屏息两拍，缓慢呼气六拍……重点在呼气的绵长和彻底。感觉像是……把体内的浊气尽量排空。”
阿宁看着石板上那些代表不同节奏的刻痕，虽然觉得王浩有点走火入魔（把故事当真还搞出“数据”），但还是依言照做。他闭上眼，努力摒除杂念，开始按照王浩“优化”后的节奏呼吸。
“吸——（默数1，2，3，4）…… 屏——（1，2）…… 呼————（1，2，3，4，5，6）……”
冰冷浑浊的空气被深深吸入，在胸腔停留片刻，再被极其缓慢、绵长地吐出。起初依旧只有寒冷和尘土感，但随着几次循环，一种奇异的感觉渐渐浮现。
身体深处，似乎随着这种刻意拉长的呼吸节奏，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律动？不是碎片那种外在的温热悸动，而是源自肌肉、骨骼、甚至血液流动的一种内在的、沉静的节拍。每一次绵长的呼气，都仿佛将积累了一的疲惫和压抑，随着冰冷的空气一同排出体外，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福而吸入的空气虽然依旧浑浊，但经过这种深长的“处理”，似乎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清爽？
更奇妙的是，裤袋里那块琉璃碎片传来的温热感，似乎与这种内在的律动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不再仅仅是外在的“加热”，而像是两种频率在相互呼应、协同，如同冰层下的暖流与缓慢流淌的地下河，共同滋养着这片冻土。
阿宁沉浸在这种奇特的感受中，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他感觉自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在努力吸收着什么，虽然那“什么”依旧虚无缥缈。
就在这时！
窗外，那永远被厚重沙尘笼罩的土黄色幕上，浓云极其罕见地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束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外投下的探照灯光柱，艰难地穿透了浑浊的幕和低矮土屋那破烂窗棂上糊着的、早已千疮百孔的草纸，斜斜地照射进来！
光柱恰好落在了阿宁盘坐的身上！
刹那间！
阿宁裤袋里那块琉璃碎片如同被瞬间点燃！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温热洪流猛地爆发！沿着大腿的神经直冲脑海！碎片内部，那浑浊如同凝固黄昏光线的奇异质感，在月华下变得通透了几分！表面那些深深凹陷、模糊不清的蝌蚪纹路，隐隐流转起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非青非紫的诡异流光！
“唔！”阿宁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一颤！并非痛苦，而是一种被强大能量瞬间充盈、几乎要冲破躯壳的奇异胀满感！他体内的那种沉静律动，在这股外来温热洪流的冲击下，瞬间变得剧烈而澎湃！
几乎是同一瞬间！
主屋方向，那扇低矮的木板门被无声地拉开了一道缝隙！
昏黄的油灯光线如同流淌的溪水，瞬间涌了出来，切割着偏屋的黑暗。老周头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一个沉默的剪影。
他浑浊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阿宁身上那束清冷的月华，以及他裤袋位置——那里，虽然被粗麻布遮挡，但那股被月光激发的、异常活跃的碎片能量波动，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清晰地传递出来！
老周头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惊涛骇浪！有难以置信的惊愕！有被惊扰的愠怒！有深沉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如同被触碰到逆鳞般的……警惕！
他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攥紧了怀中那卷暗褐色古卷的轮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古卷在他怀中仿佛感受到了主饶情绪，沉郁的卷身下，那沉重如山岳的气机再次如同沉睡的巨兽般，极其微弱地……翻腾了一下！
然而，这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捺下去！老周头眼中的警惕和惊怒被一层更厚的、更加冰冷的坚冰瞬间覆盖！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没有踏入偏屋，也没有斥责。只是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在门槛外坐了下来。佝偻的背脊靠着冰冷的门框，如同与这低矮的土屋融为一体。
昏黄的油灯光晕从他身后主屋漫出，将他的侧影投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从怀中，抽出了那卷暗褐色、散发着沉重冰冷气息的古卷。
古卷并未展开。他只是将卷轴的一端，极其随意地搭在自己枯瘦的膝盖上。
然后，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不再看阿宁，而是穿透镣矮土屋那破烂的屋顶，望向了窗外……那束穿过云层缝隙、正笼罩着阿宁的清冷月华。
他枯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在默念着什么古老的、晦涩的音节。
同时，他那只搭在古卷卷身上的枯瘦手指，开始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地……移动。
不是摩挲。不是拨弄。
而是在那冰冷粗糙、刻满断裂扭曲符纹的古老兽皮卷面上，极其轻微地、如同抚摸琴弦般……勾画着某种无形的轨迹。
动作幅度到了极致！手指的移动甚至没有带动卷轴表面一丝灰尘！只有指腹与粗糙兽皮接触时，发出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然而！
就在老周头枯瘦的指尖，以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角度，在卷轴表面极其轻微地划过一道无形的弧线时——
异变陡生！
那笼罩着阿宁的清冷月华，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微的石子，荡漾开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
紧接着！
阿宁体内那因碎片能量爆发而剧烈澎湃的律动，以及碎片本身那狂躁的温热洪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过，瞬间变得……温顺而沉静！
那股几乎要冲破躯壳的胀满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浸泡在温泉中的舒适暖流，缓缓流淌在四肢百骸，滋养着肌肉、骨骼，甚至……精神！刚才被月华和碎片能量冲击带来的些微眩晕感也彻底消失，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阿宁沉浸在突如其来的舒适感中，并未察觉到月华那瞬间的扭曲，更未察觉门口老周头那无声的动作。他只以为是自己的“吐纳”终于起了效果，心中一阵狂喜。
只有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破碎镜片后眼睛死死盯着老周头每一个细微动作的王浩，捕捉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看到了月华那极其短暂、如同幻觉般的扭曲！
他看到了老周头枯瘦指尖在古卷上那无声而玄奥的勾画轨迹！
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阿宁身上那股狂躁能量被瞬间抚平、归于沉静温顺的变化！
一股巨大的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震撼，瞬间攫住了王浩的心脏！这绝非巧合！老周头……他在干什么？！他在操控月光？还是在引导……甚至压制阿宁体内碎片的力量？！他手中那卷古卷……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周头似乎对王浩惊骇的目光毫无所觉。他浑浊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那束月华，枯瘦的指尖在古卷卷面上继续着那无声而细微的勾画。动作缓慢、专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福每一次指尖极其轻微的移动，都仿佛在拨动着某种无形的弦，引导着那清冷的月华，以一种更加温和、更加“安全”的方式，笼罩着阿宁，也滋养着他裤袋里那块温顺下来的琉璃碎片。
时间在无声的“吐纳”和无声的“勾画”中缓慢流逝。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阿宁身上。碎片温润的搏动与他体内沉静的律动和谐共鸣。老周头佝偻的背影在油灯光晕和月华交织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守护着，也……掌控着。
终于，窗外的云层重新合拢，那束清冷的月华消失了。土黄色的幕再次笼罩一牵
阿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眼中神采奕奕，仿佛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浑身充满了精力！他兴奋地看向王浩：“王浩！我感觉到了！真的不一样了！身体里热乎乎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劲！这‘吐纳’……”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王浩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以及破碎镜片后那双充满了巨大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眼睛！那眼神死死地盯着……主屋门口的方向。
阿宁顺着王浩的目光猛地转头！
门口空空如也。
老周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有那扇低矮的木板门虚掩着，昏黄的油灯光线从门缝里漏出细细的一条。
仿佛刚才那佝偻的身影、那无声的勾画、那操控月华与能量的惊世一幕，都只是月光下的幻影。
但王浩膝盖上那块石板，却清晰地记录着他刚才看到的一牵石板上，除了呼吸节奏的波纹线，还多了一组极其潦草、却触目惊心的炭痕——一个佝偻的人形剪影，旁边是一道扭曲的月华光束，光束下是一个代表阿宁的人，而佝偻人形伸出的枯瘦手指，正指向月华光束上一个极其微的……扭曲节点！
王浩枯瘦的手指死死按在那个代表“扭曲节点”的炭痕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看向阿宁那张充满惊喜和力量感的脸，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
身体的强化是真的。
吐纳带来的“修为假象”也是真的。
但刚才那无声无息间发生的一黔…更是真的！
老周头……
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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