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开门时，雪片正簌簌往下落，像揉碎的云絮铺满了后山。豆宝裹着新棉袄，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兔子石跑，嘴里喊着“腊梅开了没”，棉鞋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圆乎乎的脚印。
我跟在后面，刚绕过那丛酸枣树，就被眼前的景象绊住了脚——兔子石旁的腊梅真的开了。墨色的枝桠上，黄澄澄的花朵顶着雪，像缀了满枝的金灯，冷香混着雪气漫过来，清冽得让人鼻尖发颤。
“开了！开了！”豆宝平梅树下，仰着头数花苞，呼出的白气裹着笑，“沈叔叔要是现在回来，肯定我照姑好！”他伸手想摘一朵，指尖刚碰到花瓣，又猛地缩回来，“还是让它们留在枝上吧，帕子上的花已经够好看了。”
雪越下越大，把他的帽檐染成了白的。我把带来的粗麻绳解开，给他帽绳系了个结实的结：“风大，别让雪灌进脖子里。”他仰头看我，睫毛上沾着雪粒，像落了层碎钻，忽然指着我的袖口笑：“婶娘，你的帕子露出来了！”
帕子从棉袄兜里溜了半截，绣着梅枝的那面正对着雪光，上面的粉红梅花在白雪映衬下，竟像活了似的，花瓣边缘泛着水润的光。豆宝伸手把帕子往我兜里塞，指尖碰到我手腕时，突然“呀”了一声：“它好像更红了！”
可不是么，帕上的梅花像是吸了雪气，颜色深了些，连花蕊都透着点金黄，和枝头的腊梅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把帕子抽出来，往梅枝旁一比，豆宝拍着巴掌笑：“一模一样！婉奶奶肯定是想让沈叔叔早点回来，才把花画得这么像！”
正着，院门口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张婶裹着围巾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红布包：“豆宝！你沈叔叔回来了！刚到村口就打电话，让你带着腊梅去接他！”
豆宝眼睛瞬间亮得像雪地里的太阳，拽着我就往山下跑，跑两步又折回来，心翼翼折了枝开得最盛的腊梅，用红绳系了，捧在怀里。雪沫子扑在他脸上，他也不擦，只顾着催我：“快点快点！沈叔叔看到这花，肯定比看到帕子还高兴！”
村口的老槐树下，停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西装男正站在车旁掸雪，身上还带着城里的寒气，见我们跑过来，眼里的疲惫一下子散了，笑着张开胳膊。豆宝扑过去抱住他，把腊梅往他手里塞：“你看！开得好不好？帕子上的花也跟着开了呢！”
西装男接过腊梅，目光落在豆宝冻得通红的脸上，又转向我手里的帕子，喉结动了动，忽然从包里拿出个盒子：“给你们带了礼物。”打开一看，是两副银镯子，上面錾着腊梅纹样，和帕子上的枝桠能对上。
“婉娘的手艺，当年没做完的。”他把镯子递给我时，声音轻了些，“她总，等豆宝长大了，要亲手给孩子戴一副……现在看来，倒是我多等了几年。”
豆宝已经举着帕子跟轿车司机炫耀去了，雪落在他新棉袄上，像撒了把糖。我摩挲着腕上的银镯，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觉得有股暖意在顺着血管爬。枝头的腊梅还在落雪，冷香漫过整个村子，帕上的梅花在雪光里静静开着，像是在——
该来的，总会踩着雪，带着花，按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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