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紫霄观的藏经阁时，尹喜正用松烟墨在宣纸上勾勒着什么。玄元捧着刚抄完的《周易参同契》走进来，见纸上画着四座层层递进的山，山脚写着“百日筑基”，山腰标着“炼精化气”，山巅依次是“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顶赌云雾里，只淡淡描晾横线，注着“炼虚合道”。
“过来。”尹喜把狼毫搁在砚台上，墨汁在纸上晕开个的圆，“今日与你清这修行的阶次，知道了路往哪走，脚下才不会慌。”
玄元在案前坐下，指尖轻轻抚过纸上山峰的轮廓。入观三月，他从站桩、六字诀练到夜坐吐纳，丹田的暖意日渐凝实，却总像隔着层雾，看不清前路。此刻见这四座“山”，倒像在迷雾里望见了路标。
“这内丹修行，好比建楼。”尹喜指着山脚的“百日筑基”，“得先打地基，就是你眼下练的吐纳、还阳卧这些。百日不是定数，有人根基厚，三月便稳；有人杂念多，半年才成。关键是让精、气、神在丹田聚成一团暖，像把散沙掺了水，能捏成团了，才算入了门。”
他拿起玄元抄的经文，指着“致虚极，守静笃”六个字：“筑基阶段，就靠这六个字。你先前总气乱，不是气不听话，是心不静。心像个漏风的筛子，气怎么聚得住？等你坐得住、神定了，丹田那团暖自会越来越沉，像揣了块温玉，这地基就算打牢了。”
玄元想起昨夜打坐，气在丹田转了半圈才散，比上月多撑了两息。那时只当是巧合，此刻才懂，原是地基在慢慢结实。
尹喜的指尖移到山腰“炼精化气”处：“筑基之后，便要让精化气。你记不记得初讲内丹时的‘精为药种’？这阶段就是让药种发芽——精藏在肾，气行于脉，用百日筑基攒下的力气，把精慢慢炼成气，像把粗铁炼成钢，更纯，更劲。”
他蘸零墨，在旁边画了个循环的箭头：“关键在‘循环’。气从丹田出去，绕着经脉走一圈，还得回到丹田，不能漏了。就像挑水浇田，得让水顺着渠走，浇完地再流回井里，才能源源不断。你练六字诀时，气顺着脏腑走，其实就是在练这循环的本事。”
玄元忽然想起练“吹”字诀时，气从后腰命门穴往下沉，再顺着腿回到丹田的感觉，原来那便是循环的雏形。
“这阶段不用硬求。”尹喜的笔锋在“自然而然”四字上顿了顿，“就像春日里的花，到了时候自然开。你只要守着‘致虚极，守静笃’，别让杂念搅了气脉，精自会化气，气自会循环，生生不息的劲儿，就从这儿来。”
到“炼气化神”，尹喜的声音沉了些，像在什么要紧事：“气足了，就得让气归神。神是主帅，气是兵卒，先前是兵卒自己练本事，这阶段就得让主帅来统管，让气听神的调遣。”
他指着案上的罗盘：“你看这指针，不管盘子怎么转，总指着南。神就该像这指针，不管气怎么动，都能领着它往该去的地方走。用意识调气，不是硬拽，是像用磁石引铁，气自然跟着神走。气归了神，力气才真能用得出来——不是举石头的蛮力，是骨子里的劲，像老松树，看着不动，风再大也吹不倒。”
玄元想起师父曾单手扶起过被暴雨冲歪的石碑，那时只当是师父力气大，此刻才明白，那是气随神动的缘故。
“最难的是‘炼神还虚’。”尹喜望着窗外的暮色，眼神里多了层悠远，“前两阶段还在‘盈里打转，这阶段要往‘无’里去。神不再只是管气的主帅，得回到先的样子，像刚出生的婴儿，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明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神，的就是大脑的思维能量。先前是用它想事、调气，这阶段要让它自己转起来，像日月星辰，不用人推，自会按规律走。你练夜坐时，神从野猴子变成水里的鱼，就是往这步走的苗头。”
玄元忽然懂了为何夜坐要“不压妄念”——不是放纵，是让神自己学会清净，像浑浊的水慢慢沉淀，最后清得能照见底。
“到了这步，才算摸着‘性功’的边。”尹喜的指尖划过“返回先”四字，“你会慢慢看清世界的本质，就像隔着雾看山，忽然雾散了，山的轮廓、石头的纹路，都看得真真的。这时候人会变，不是模样变，是骨子里的东西变了，像被清水洗过，透着亮。”
最后到“炼虚合道”，尹喜反倒没多言，只指着那道横线：“虚极了，就得合道。道不是什么神仙鬼怪，是本真，是地运行的规矩。到了这步，人能摆脱身子的约束，像精神化成的风，能穿林过谷，却留不下痕迹。”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最要紧的是‘不凝滞’。就算到了虚空境界，心里若还想着‘我成道了’，那就还在‘有为’里，不算真自在。得连‘虚空’都忘了，连‘自己’都忘了，像水滴进大海，分不清哪是水，哪是海，这才是与道合一。”
暮色已浓，藏经阁里点起了油灯，火苗在两人之间轻轻晃。玄元望着纸上的四座山，忽然觉得它们不是隔开的，是连着的——筑基的土滋养着炼精化气的苗，苗长成树，便是炼气化神的干，树干往上伸，触到炼神还虚的云，最后云融入，便是炼虚合道。
“路虽远，一步一步走就是了。”尹喜收起宣纸，“你如今刚在筑基的路上踩了个脚印，别想着山巅的事，先把脚下的土踩实。等哪日丹田的暖变成了热，气能顺着念头走半圈，再回头看今日的话，自会有新的悟。”
玄元捧着经文往外走，月光刚好落在他手背上，像层薄薄的银霜。他摸了摸丹田，那里的暖意比往日更清晰些。原来修行不是攀高峰，是先把自己变成山——从一抔土开始，慢慢长，慢慢沉，直到与地同息，与大道同源。
远处的打更人敲了初更，咚——咚——，声音在山谷里荡开。玄元的脚步踩在青石板上，比来时更稳，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道途上，踏实，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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