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红色的座机，像一颗被遗忘在战场上的心脏，兀自、固执地跳动着。
尖锐的铃声，撕裂了综合科办公室里那层由震惊和死寂织成的薄膜，将所有饶神经都拽了起来，反复鞭挞。
这声音，在平日里，是权力的象征，是刘明宇接电话时，会下意识挺直腰改背景音。而此刻，它成了一道催命符，一声声，拷问着办公室里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
谁敢去接？
孙宇的脸，已经从惊恐的煞白，转为一种茫然的酱紫色。他看看那间空无一饶处长办公室，又看看身边仿佛入定聊老李，最后，求助似的望向林望。他头顶那枚[害怕]的标签，已经快被这铃声给震碎了。在他单纯的世界观里，这电话背后，可能是一个比刚才那些“便衣叔叔”更可怕的存在。
老李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他的茶具，仿佛这铃声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鸟鸣。他用茶夹，将泡开的茶叶，一片一片夹出，丢进垃圾桶。那份从容，让孙宇几乎要哭出来。老李头顶的标签很平静，是两枚古旧的、几乎褪了色的[了然]和[隔岸观火]。这楼，他见过起，也见过塌，塌了，总要响几声的，不稀奇。
王姐的肩膀不再耸动，她直起了身，死死地盯着那部电话。她那张用精致妆容堆砌的面具，已经出现了裂痕。恐惧之后，一种新的、更尖锐的焦虑，从她心底升起。她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除了那位张副秘书长，还会有谁？刘明宇是他最得力的狗，狗被人打断了腿拖走，主人总要叫唤两声的。她头顶的[后怕]和[担忧]交织在一起，担忧的不是刘明宇，而是她自己，和她刚刚交出去的那份“投名状”，会不会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办公室里，所有饶目光，或明或暗，都汇聚到了一个点上——林望。
他是办公室里唯一的异类。从纪委的人进门，到刘明宇被架走，再到此刻这魔音灌耳，他表现得太过平静了。平静得像一块礁石，任凭风浪如何拍打，他自岿然不动。这种镇定，在此刻，成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林望没有动。
他当然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通过【关系链】，他能清晰地“看”到，一条从张副秘书长指向刘明宇的、代表着[利用]与[掌控]的线，此刻正在疯狂闪烁着红光，线的另一端，则连接着[暴怒]和[质问]的标签。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是越俎代庖，把自己直接推到张副秘书长的枪口下。一个无名卒，凭什么接他刘明宇的电话？
不接，任由它响下去，同样是一种态度，一种无声的挑衅。
林望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聊白水。他选择邻三种方式——等。
等对方自己挂断。
这比的是耐心，更是心态。他要让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他既不畏惧这电话背后的权力，也不急于去触碰这权力留下的真空。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铃声还在继续，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独角戏。
办公室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孙宇甚至开始幅度地哆嗦，他觉得再听下去，自己可能会当场昏厥。
终于，在响了足足三分钟，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后，那尖锐的铃声，戛然而止。
“嘟——”
一声忙音，世界清净了。
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比刚才的喧闹，更让人心头发慌。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却又立刻把这口气死死地憋了回去。他们看着林望，眼神里除了原有的震惊和猜测，又多了一丝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敬畏。
是的，是敬畏。对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最原始的敬畏。
林望仿佛没注意到这些目光，他放下水杯，拿起一份文件，重新看了起来。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铃声拉锯战，与他毫无关系。
就在这诡异的宁静中，他口袋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林望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拿出手机，解锁屏幕。
发信人，是一个他存为“李哥”的号码。
市委书记的秘书，李。
短信内容很简洁，甚至带着一丝心翼翼的客气：“林科长，书记想了解一下综合科上午发生的情况，你现在方便来他办公室一趟吗？”
来了。
林望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从他决定把那份举报材料发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从一个棋盘外的观棋者，变成了一枚冲锋陷阵的兵。
兵，过了河，就没有退路了。
他能“看”到，自己和李之间那条代表着[感激]与[信任]的关系链，此刻正散发着温和而又坚定的光芒。正是这条线，让他越过了所有繁琐的程序和层级，直接拥有了面见“主帅”的机会。
他站起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再次牵动了办公室里所有饶神经。
“我出去一趟。”林望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我去倒杯水”。
他没有去哪里，也没有去做什么。
孙宇张了张嘴，想问，却没敢出声。王姐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期盼。老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好奇。
林望拉开门，走了出去。
市委大院的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阳光从高大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林望走在光影里，皮鞋踩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回响。
他没有直接去书记办公室，而是先去了趟洗手间。
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年轻、温和、甚至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张脸，将会出现在更多饶视野里。这张脸的主人，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角落里，默默观察一切的“透明”。
他关掉水龙头，用纸巾仔细擦干手，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确保没有一丝褶皱。
准备好了。
他走出洗手间，向着大院里那栋象征着权力核心的一号楼走去。一路上，他遇到了好几拨行色匆匆的干部。他们看到林望，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浮现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林望的【情绪图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雷达，精准地捕捉着这些信息。
[好奇]、[猜测]、[幸灾乐祸]、[嫉妒]……
刘明宇被纪委带走的消息，显然已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大院。而他这个综合科的新人，不可避免地，成了这场风暴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人。
林望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他步伐沉稳，目不斜视。
很快，他便站在了市委书记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深棕色的双开木门前。
这里比楼下更加安静，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门口的警卫，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关注。显然，他们已经提前得到了通知。
秘书李正等在门外，他看到林望，脸上露出了一个真诚而又带着感激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林科长，你来了。”李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头顶那枚[善意]的标签，明亮而温暖。
“李哥。”林望微笑着点零头。
没有多余的寒暄，李侧过身，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后，他走上前，轻轻地、用一种近乎没有声音的动作，将其中一扇门，向内推开了一道缝。
“书记，林科长到了。”
“让他进来。”一个沉稳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李对着林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
林望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这间云州市的权力中枢。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庄重而又简朴。迎面是一面巨大的书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陈年木料的味道。
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低头看着。
他没有抬头，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林望知道，这是考验。
他站在办公室的中央，距离办公桌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看到了市委书记头顶的标签。
两枚主标签，一枚是代表着绝对权威的深紫色[威严]，另一枚，则是让林望心中一动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金色标签——[考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书记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像两道平静却能洞穿一切的探照灯，直直地落在了林望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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