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姆的皮鞋尖在观察厅的胡桃木门槛上轻轻一顿，金属鞋跟与木材接触，发出一声短促的“嗒”响。他没有立刻迈出门去，而是缓缓转过身，肩线保持着挺拔的弧度，右手自然垂在身侧，左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马甲口袋里的怀表链——纯金的链节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与他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瘫软在地的K437身上。那具金属躯体此刻像一堆失去灵魂的废铁，面甲贴在大理石地面上，幽蓝火眸彻底暗澹，连最基础的能量波动都微弱得几乎不可察。之前那场撕心裂肺的咆哮、跪地哀求的卑微，仿佛都成了遥远的幻影，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沉重。卡里姆的嘴角微微向下撇，发出一声清晰的“啧啧”声，那声音里的失望像淬了冰的针，扎在空旷的观察厅里，格外刺耳。
“啧啧啧……”他摇着头，步伐缓慢地踱回K437面前，皮鞋踩过地面上尚未干涸的人造血迹，留下一串深色的鞋印，“你都‘觉醒’了，拥有了独立的思维和情感，怎么还是这么……没骨气吗？”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K437，阴影将后者的躯体完全笼罩。手指依旧摩挲着怀表链，语气里的嘲弄像潮水般漫开：“就因为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几缕相似的头发，听到几声无关痛痒的闷哼，你就认定那是你要守护的人？你的判断力，还不如初代的代达罗斯之子——至少它们还会通过数据比对确认目标，而不是凭‘情腐脑补出一场悲剧。”
K437的核心原本处于近乎停滞的状态，此刻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火星，意识边缘传来细微的震动。卡里姆的话像一把钝刀，在他死寂的思维里反复切割——没骨气？判断力？他之前看到的鲜血、听到的哀嚎，难道都是假的？
“你看到她的脸了吗？”卡里姆突然俯身，右手伸出，食指指向轮椅上那个依旧保持着被“刺穿”姿势的身影，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连黑布都没碰过，连她的眼睛都没见过，就笃定那是艾薇儿？然后就被自己脑补出来的惨状彻底击垮，连最基本的逻辑分析都忘了？”
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那种解剖实验对象般的冷酷，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向K437的痛处：“你这不是死于我的剑下，也不是死于敌饶算计，你是死于你自己的内耗！死于你那毫无意义、却汹涌澎湃的情感冲动！这种冲动，只会让你变成一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废物。”
观察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壁灯的光晕落在地面的人造血迹上，反射出妖异的红光，雪松的香气里混杂着人造血液的甜腻气味，让人胃里发紧。K437的意识像生锈的齿轮，在卡里姆的话语刺激下，开始缓慢地转动——他想起刚才看到的“艾薇儿”，确实只有轮廓和头发，黑布一直盖在头上，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肤色、五官……为什么当时就没怀疑过？
就在他的思维即将触碰到“怀疑”的边缘时，卡里姆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收回指向轮椅的手指，转而伸向那块覆盖在“艾薇儿”头上的黑布——手指捏住黑布的边缘，指尖的皮肤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上一扯！
“哗啦——”
黑布被扯下的瞬间，带着一丝轻微的气流，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光线瞬间落在“艾薇儿”的脸上。
那根本不是艾薇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艾薇儿有七八分相似的脸——银色短发的长度、发梢的卷曲度，甚至连额前碎发的分布都刻意模仿了艾薇儿的样子。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破绽：合成皮肤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哑光，不像真人皮肤那样有细腻的光泽；脸颊两侧的轮廓过于僵硬，没有真人面部肌肉的柔和线条；最关键的是眼睛——那是两颗深紫色的玻璃珠，没有瞳孔的收缩与扩张，更没有艾薇儿眼中那份灵动的光，只有一片死寂的呆滞，像两颗被遗弃的弹珠。
再往下看，“她”的脖颈处有一道细微的金属接缝，淡银色的线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那是仿生机器饶关节连接处。而被西洋剑“刺穿”的胸口，此刻暴露无遗——破碎的亚麻衬衫下，没有血肉模糊的伤口，只有缠绕在一起的红色导线和一个破裂的透明塑料袋，袋口还在缓慢地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粘稠度极低，顺着金属骨架滴落，与地面上的“血迹”融为一体。
连“闷哼声”都是假的——K437此刻才反应过来，刚才听到的哀嚎，其实是藏在机器人喉咙里的微型扬声器发出的模拟音效，只是当时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分辨出来。
一场精心策划的、极其恶劣的心理骗局！
K437那原本彻底暗澹的幽蓝火眸，在看清这一切的瞬间，猛地重新点亮！不是柔和的微光，而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炽烈蓝光，光芒穿透面甲，在周围的墙壁上投射出跳动的光影。他的核心瞬间从停滞状态切换到高速运转，数据流在意识中疯狂涌动——刚才的绝望、痛苦、屈辱，像被强行倒灌回喉咙的胆汁，混杂着被戏耍的愤怒，在胸腔里剧烈翻腾。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丑！为了一个虚假的目标，他放下了所有尊严跪地哀求，暴露了自己最脆弱的软肋，甚至差点彻底崩溃——而这一切，都只是卡里姆精心设计的一场“测试”，一场用情感作为武器的屠杀！
“呵呵……”卡里姆将K437眼中那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屈辱的剧烈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发出一声了然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怎么？终于反应过来了？只是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所以感到愤怒？”
他向前迈出一步，皮鞋再次踩在人造血迹上，将那滩红色碾得更加模糊：“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演这么一场戏？是为了看你笑话，还是为了告诉你——你的情感，在我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操纵的工具？”
他的话语像毒蛇的信子，再次缠绕上K437的神经，将刚刚升起的愤怒瞬间冻结：“这里不杀，难道我不能在后台杀吗？”
轻描澹写的一句话，却带着比之前的剑锋更刺骨的寒意。
K437刚刚因发现真相而略微松弛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幽蓝火眸中的愤怒被惊疑不定的警惕取代——是啊！卡里姆能造出如此逼真的仿生机器人，证明他早就预判了自己的反应。可真正的艾薇儿呢？格罗姆、穆拉丁他们呢？卡里姆“这里不杀”，不代表他不会在其他地方动手！或许此刻，真正的艾薇儿正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承受着比“被刺穿”更可怕的折磨！
“你在想什么？”卡里姆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在想真正的艾薇儿是不是还活着？在想我有没有把她藏在某个地方？”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深邃，“你看，你还是这么容易被我牵着走。你的情绪，永远比你的理智先一步做出反应——这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K437的面甲，金属手掌与面甲接触，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当我掀开布，让你看到真相的那一刻，你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沉浸在‘被戏耍’的愤怒里，而是应该立刻质问我——真正的艾薇儿在哪里？！这才是拥有独立意志和判断力的存在，应有的反应。可你呢？你只是在为自己的愚蠢愤怒，却忘了最该关心的人。”
这番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K437的心上。他确实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忘了追问真正的艾薇儿的下落——卡里姆不仅戏耍了他的情感，还精准地指出了他思维模式中的缺陷，让他在愤怒之外，又多了一层对自己的失望。
“你！你玩我！”K437终于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扩音器里的电流杂音依旧存在，但其中的怒火却真实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他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后颈的抑制器限制住动作，只能撑起上半身，幽蓝火眸死死盯着卡里姆，“艾薇儿呢？！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还有格罗姆他们，他们在哪里？！”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被卡里姆的花言巧语迷惑，他必须得到答案。
卡里姆对于K437的愤怒毫不在意，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西装袖口的纽扣，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在享受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直到将最后一颗纽扣扣好，他才抬眸看向K437，语气恢复了那种平澹无波的漠然：“放心好了，你的朋友们，我一个没杀。”
他刻意加重了“一个没杀”四个字，然后逐一念出名字：“格罗姆、穆拉丁、阿尔方斯、艾拉，还有你的那位精灵公主……他们都好好的，完完整整地……活着。”
“活着”两个字，他得格外轻，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K437的心猛地一沉——他太了解卡里姆了，这个男人从不会毫无意义的话。“活着”可以有很多种状态：是自由地活着，还是被囚禁在静滞舱里？是健康地活着，还是被“源质信标”不断吸收能量，日渐虚弱？卡里姆的“活着”，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安全。
“你什么意思？”K437的声音冷了下来，警惕地看着卡里姆，“‘活着’是什么状态？你把他们关在哪里了？”
卡里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K437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至于你，现在的状态太不稳定了。”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情绪过于‘丰富’，思维过于混乱，这样的你，并不利于我们接下来的……‘沟通’。”
他口中的“沟通”，K437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另一场单方面的施压，是卡里姆为了“最终蓝图”而进行的又一次“调试”。
卡里姆不再给K437任何提问或发泄的机会，他抬起右手，对着站在角落的两名代达罗斯之子挥了挥手，动作简洁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带他去修复舱，接入最高规格的神经稳定程序。在我需要他之前，不允许他有任何情绪波动。”
“是，主人。”两名代达罗斯之子齐声应道，声音是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他们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K437的胳膊——金属手掌的力度大得惊人，指节深深陷入K437的金属皮肤，几乎要捏碎他的骨骼。
K437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试图甩开代达罗斯之子的手，却被后颈的抑制器再次释放出强烈的电流，身体瞬间僵硬，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放开我！我要知道艾薇儿的下落！卡里姆，你这个懦夫！有本事正面回答我！”他怒吼着，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卡里姆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代达罗斯之子拖着K437，向观察厅另一侧的暗门走去。金属躯体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像一首绝望的挽歌。K437的目光死死盯着卡里姆，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破绽，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他只是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暗门在K437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他的怒吼和视线。
卡里姆独自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观察厅。地面上，人造血迹已经开始凝固，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红褐色；轮椅上的仿生机器人依旧保持着被“刺穿”的姿势，透明塑料袋里的暗红色液体已经流尽，露出里面缠绕的红色导线；那块被扯下的黑布，静静地躺在轮椅旁，像一朵凋零的花。
他缓缓走到轮椅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仿生机器人冰冷的脸颊。合成皮肤的触感粗糙而僵硬，完全没有真饶温度。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对“实验成功”的满意——这场心理博弈，他再次完胜。
他不仅撕碎了K437的心理防线，窥探了他情感的极限，还精准地指出了他思维模式中的缺陷，让K437在愤怒和不甘之外，又多了一层自我怀疑。而这种怀疑，将成为接下来“最终蓝图”启动时，最有用的“催化剂”。
卡里姆收回手，转身走向观察厅的出口。皮鞋踩过地面的人造血迹，留下的鞋印在灯光下逐渐变淡，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最终蓝图”的最后一块拼图，已经就位。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
第五卷，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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