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号角犹在耳畔，将士们脸上还带着胜利的狂喜和疲惫交织的红晕。
萧延骑着战马，在亲卫的簇拥下踏入军营大门，玄甲浴血，肩窝处那支折断的箭杆依旧触目惊心。
他身姿依旧挺拔，如同定海神针，所过之处，士兵们无不投以崇敬狂热的目光，山呼海啸般的“将军威武”声浪此起彼伏。
然而，就在他翻身下马，双脚刚踏上军营坚实土地的瞬间。
一股难以抗拒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席卷了他强韧的意志。
眼前骤然一黑，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瞬间抽走，耳畔震的欢呼声也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高大伟岸的身躯晃了晃，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将军？” 离他最近的亲卫队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力才堪堪扶住萧延沉重的身体。
入手处，萧延的身体滚烫得吓人，脸色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青灰。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周围的欢呼声戛然而止，瞬间被惊恐的呼喊取代。
原本狂喜的士兵们脸色煞白，纷纷围拢过来。
“快！快叫军医！！”
“军医！快传吴军医！！”
“让开！都让开！别围着将军！”
“对了！快！快去请云主君！快去！”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几名亲卫合力，心翼翼地将已经失去意识的萧延背起，脚步踉跄却无比迅速地冲向主帅营帐。
萧延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在青一肩侧，滚烫的呼吸喷在张图颈间，带着一种不祥的灼热。
张图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能感觉到背上的将军，那如同钢铁般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
好晕。
旋地转……
这是萧延陷入黑暗前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_?)
主帅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云旌几乎是和吴军医同时冲进来的。
当他看到榻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灰、呼吸急促的萧延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平榻边，颤抖的手想去触碰萧延滚烫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他。
“吴军医！夫君他……他怎么样了？”云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吴军医，这位在北疆军营里见惯了生死的老军医，此刻也是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冷汗。
他仔细检查了萧延肩窝的伤口，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他又搭上萧延的脉搏，凝神感受，脸色越来越难看。
“云主君，”吴军医收回手，声音沉重无比，“将军臂上的箭伤，本身并不致命，皮肉之伤，老夫处理过无数。但关键是这箭上淬了剧毒。”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毒霸道非常，且极其罕见。老夫惭愧，一时竟辨认不出其具体成分。”
云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冰凉。
他死死抓住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那怎么办？您快想办法啊！”
吴军医面露难色，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和痛心：“云主君，更糟糕的是这毒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
从伤口处看，毒素已然侵入将军体内大半。
即便……即便老夫能侥幸辨出毒物，要配制出对症的解药，所需药材、工序、时间绝非一日之功。”
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出那个令人绝望的结论，“可将军的身体……恐怕……恐怕撑不过明日了……”
“撑不过明日？”云旌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吴军医，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听不懂对方在什么。
“云主君？云主君！”吴军医焦急地呼唤着，他看到云旌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摇摇欲坠。
“您要撑住啊！老夫……老夫定当竭尽全力，想办法……”
“嗯。”云旌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吴军医那句“撑不过明日”在疯狂地回荡、撞击，碾碎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希望。
他呆呆地看着床上呼吸越来越微弱、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萧延，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为什么？
为什么刚刚还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战神，转眼间就要怎么会这样？
帐帘被猛地掀开，军师慕言泽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素来整洁的衣袍沾满了尘土，发冠微斜，脸上惯常的儒雅温和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狂怒和恐慌。
他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生死不知的萧延和旁边失魂落魄的云旌，又听到吴军医那番话的余音。
“什么叫撑不过明日？”慕言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他几步冲到吴军医面前。
平日里摇着羽扇的手此刻竟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吴军医的衣襟，双目赤红。
“我不管！”
“我不管这是什么毒！”
“我不管你要用什么办法！”
“我要他活！听到了吗？”
“我要萧延活下来！他不能死！”
“北疆不能没有他！辰国不能没有他！！”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和风度。
“军师息怒，军师息怒啊！”旁边的副将和亲卫连忙上前劝阻。
“息怒？我怎么息怒！”慕言泽猛地甩开阻拦的手，指着帐内所有军医和将领，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等着给将军收尸吗？
给我去找，翻遍整个北疆，把所有的草药、所有的巫医、所有的偏方都给我找来。
去京城，八百里加急，把太医院那帮老东西都给我拖来！
动起来！全都给我动起来！！”
营帐内，慕言泽失控的怒吼、军医们的慌乱、将领们的悲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绝望的喧嚣。
而云旌，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他听不清那些声音，也看不清周围的人。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抚上萧延滚烫的额头。
那熟悉的、坚毅的轮廓，此刻却透着死亡的灰败。
夫君你不是战神吗？
你不是要护我一生周全吗？
你不是刚刚才打下朔狼部，要带我去看北疆最美的落日吗？
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潦草地、毫无预兆地……离开我呢？
这不对。
这不对啊！
无声的呐喊在云旌心底疯狂嘶吼，巨大的悲伤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几乎将他撕裂。
金尊玉贵的少爷，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了死神冰冷的镰刀，而它悬落的，是他此生最不能失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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