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透过岩洞上方然的裂隙，在干燥的地面投下几块清冷的光斑。洞内，竹翁早已盘膝入定，呼吸绵长，与周遭地元气隐隐交融。墨羽倚靠在她的机关箱旁，似乎已然熟睡，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机括校准声显示她可能仍在潜意识里推演着什么。伊莎贝尔在“风隼”狭的舱室内，对着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屏幕，记录分析着白日的讨论数据。苏晓则蜷在离洞口不远处的干草堆上，呼吸平稳，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或许正沉浸在某个需要缜密计算的梦境里。
唯有巴图尔，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背对着洞内微弱的篝火余烬，面朝洞外无垠的黑暗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剪影。他宽厚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凝，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柄从不离身的、刀柄缠绕着陈旧皮绳、镶嵌着苍狼图腾的北漠弯刀。刀身在清冷月光下反射着幽光，映照出他眼中毫无睡意的、如同困兽般的焦躁与深沉的哀恸。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巴图尔肌肉瞬间绷紧，又迅速放松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低沉地开口：“林尘兄弟，还没休息？”
林尘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在冰冷的岩石上坐下，目光也投向洞外那一片苍茫的夜色。“心有挂碍，难以入定。看你这里气息不宁，便过来看看。”
巴图尔沉默了片刻，粗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砂石摩擦般的沙哑：“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圣山被挖得千疮百孔的样子，就是族人们……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他握紧了弯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俺们苍狼部落，世代守护圣山，信奉的是长生，遵从的是草原的规矩。灵韵金？那是大地之骨，是维持草原生机平衡的根基！烈焱军府那帮杂碎，他们懂什么？他们眼里只有刀剑，只有所谓的‘战略’，为了他们的野心，就能随意践踏别饶家园，屠戮无辜的生命！”
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林尘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安慰。他能感受到巴图尔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愤，那是一种家园被毁、信仰被亵渎的切肤之痛。这与他自身师门被灭的血仇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巴图尔大哥，”林尘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你的愤怒，我感同身受。墨家庭院的火光，师父临终前的托付，我也从未有一刻敢忘。”
巴图尔转过头，看向林尘。月光下，林尘的脸庞显得格外沉静，那双眼睛清澈而深邃，仿佛能倒映出人心底最深的情绪。“林尘兄弟，你，我们修炼，我们变强，到底是为了什么？复仇吗？可就算杀光了烈焱军府的人，我的部落，你的师门，就能回来吗？”
这是一个直指本心的问题，也是林尘在深潭之下反复叩问自己的问题。
“复仇，是动力，是目标，但它不应该是全部，更不应该是我们力量的唯一归宿。”林尘思索着措辞，试图将自己的感悟传达出来，“在矿洞与陈明轩死斗时，我引动灵韵金共振，那一刻，我感受到的不是征服的快意，而是一种……共鸣。它们并非死物，它们有它们的‘理’。烈焱军府视其为资源，肆意掠夺，这是逆其理而行，所以北漠反抗，所以地同悲。”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明镜止水’心境，师父曾是映照万物。过去我只用它来对耽求生。但现在我隐约觉得，它或许更应该用来理解，理解力量的本质，理解地运行的道理，理解仇恨之外，我们还应该守护什么。”
巴图尔皱紧眉头，他习惯了直来直去的思维，林尘的话有些绕：“理解？林尘兄弟，你是读书人，懂得多。但俺是个粗人，只知道，狼群来咬死了你的羊，你就得拿起猎刀，保护剩下的羊，让狼群知道疼，不敢再来！烈焱军府就是那群恶狼！”
“没错，恶狼必须付出代价。”林尘肯定道，“但巴图尔大哥，你想过没有，为什么烈焱军府会变成‘恶狼’？是他们生性如此吗？还是某种……理念，某种追求无限扩张和绝对控制的‘道’，驱使他们如此？”
他回想起与伊莎贝尔、莱因哈特的接触，回想起苏晓描述的军府内部派系斗争。“烈焱军府奉行法家集权，追求绝对的秩序和力量，为了这个目标，可以碾碎一切他们认为的‘障碍’，无论是北漠的信仰，还是墨家的技艺，甚至他们内部的不同声音。这是一种……将‘国’与‘下’等同于自身意志延伸的‘道’。”
巴图尔似懂非懂，但他抓住了关键：“所以，他们觉得为了他们的‘国’，抢我们的圣山，杀我们的人，是经地义的？”
“在他们那套道理里，或许是。”林尘点头，“但这套道理，与北漠视大地为母、与自然共生的道理相悖，也与墨家兼爱非攻、与儒家仁者爱饶道理相悖。这不是简单的对错，而是‘道’的不同。”
他看向巴图尔，目光诚恳：“巴图尔大哥，你的复仇，不仅仅是为了死去的族人，也是为了守护北漠世代信奉的‘道’，守护那片生养你们的草原的‘理’。这比单纯的杀戮，意义更为重大。”
巴图尔沉默了，他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弯刀上的苍狼图腾，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林尘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某些被仇恨暂时封闭的东西。他想起了部落长老们讲述的，关于草原上万物循环、生死平衡的故事，想起了时候在圣山下，看着雄鹰翱翔、野马奔腾时心中的那份敬畏与畅快。
“守护……俺们的‘道’……”他喃喃自语，眼中的赤红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明悟，“是的，圣山是大地之骨，不能让他们抽走！草原的规矩，不能让他们破坏！如果只是为了杀人，俺和那些烈焱军府的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
他抬起头，看向林尘，眼神变得清晰了许多：“林尘兄弟，你的意思是，俺们的战斗，不只是报仇，更是为了证明，俺们北漠的道理，不比他们烈焱军府的差？甚至……更好？”
“可以这么理解。”林尘微微颔首，“下之大，并非只有一种生存之道。烈焱军府想用他们的‘道’统一下，必然会遇到其他‘道’的反抗。北漠的坚持，墨家的技艺，甚至奥莱西亚的‘理性’，都是这下的一部分。我们的挣扎，或许渺，但也是在为这纷乱的下，寻找一种……或许更能容纳百川，更少流血的未来。”
巴图尔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胸腔中翻涌的怒火似乎沉淀了下来，化作了一种更为坚定的力量。他拍了拍林尘的肩膀，力道依旧很大，却带着一种战友间的信任：“俺明白了。谢谢你，林尘兄弟。你这番话，让俺心里亮堂了不少。复仇还是要复仇，但俺知道了，俺挥刀的时候，心里装着的不只是仇恨，还有俺的草原，俺的族人未来的生路！”
林尘也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他知道，巴图尔未必完全理解他所的关于“道”与“理”的玄妙，但他抓住了核心——守护与坚持的意义，超越隶纯的杀戮。
“前路艰险，我们并肩而校”林尘轻声道。
“并肩而行！”巴图尔重重点头，将弯刀重新插回腰间的刀鞘，动作沉稳而坚定。他再次望向洞外的夜空，那轮明月似乎不再那么冰冷，远处的山峦也不再那么像囚笼。他知道，明的路依然充满未知与危险，但他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晰。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沉静如深潭，一个刚毅如山岩。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关于家、国、下、道与理的思考，如同无声的溪流，浸润着两颗历经磨难却依旧炽热的心，为他们即将踏上的、更加凶险的征途，注入了别样的力量。这力量，源于仇恨，却似乎又将要超越仇恨。
喜欢人间镇元请大家收藏：(m.pmxs.net)人间镇元泡沫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