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成了冀城这座死亡漩涡中，最后一座孤岛。
高达三丈的内城城墙，隔绝了外界的厮杀声，却隔绝不了那无孔不入的绝望，以及城外狼群士兵轮番呐喊的“降者免死”。每一次呼喊，都像重锤敲打在残存守军的心头。
马腾肩头的箭伤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他站在城楼，望着外城尚未熄灭的余烬，庞德被狼群士兵拖走时那浑身浴血却依旧怒目而视的身影，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他失去了最倚重的臂膀，也失去了最后的底气。
“父亲，清点完了。”马休的声音干涩，脸上混合着烟灰与血污，“能战的……还有一千二百余人，大半带伤。宋建、麴演的残部还有三百多，被单独看管在西门营地，情绪很不稳定。”
马腾“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城头上那些蜷缩在阴影里、眼神麻木的士兵。这些都是他马家的老底子，如今却像被抽掉了魂。
“粮草和水呢？”他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马休的头垂得更低：“粮仓被叛军放火，抢出来的……省着点，最多支撑五日。水井暂时无碍，但取水必须严加看守。”
五日。
马腾闭上眼，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五之后，吃什么？
第一，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度过。狼群没有进攻，只是沉默而耐心地将内城围困。那种无形的压力，比刀剑更让人心惊。
第二，配给的口粮首次减半。不满的怨气如同瘟疫般在士兵中滋生，尤其是在西门营地，那里传来了压抑的争吵声。马腾不得不加派亲兵看守粮仓和水井。
第三，清晨取水时，士兵们发现水井的水位明显下降，打上来的水带着一股浑浊的土腥味。
“将军！水……水好像不对！”一名亲兵惊慌地跑来禀报。
马腾冲到井边，掬起一捧水，那诡异的味道让他心头巨震。他猛地看向城外狼群营地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端坐于营帐中的冷酷身影。
韩破军！
他一定是对地下水脉做了手脚！
恐慌，如同无形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所有知情者的心脏。
“把所有储水器具都找出来！收集雨水！”马腾嘶哑地下令，抬头望向阴沉沉却毫无降水迹象的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命令下达了，但恐慌无法遏制地蔓延开来。水是生命之源，失去了稳定的水源，这内城还能守几？
第四，饥饿和干渴开始真正显现威力。配给的那点粗粝干粮，根本无法填补胃里的空虚。喉咙里的灼烧感让士兵们变得焦躁易怒。西门营地那边，已经发生了好几起为争夺一袋水囊而斗殴致赡事件。马腾亲自带亲兵弹压，连续砍了三个闹事者，才勉强压制住局面，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疯狂与戾气，却越来越浓。
第五，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西门方向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和兵器撞击声！
“将军！不好了！宋建的旧部勾结部分羌人，冲击西门，想要打开城门投降！”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来报信。
马腾猛地拔出佩剑，眼睛赤红：“随我来！”
他带着马休、马铁和最后的核心亲兵冲向西门。那里已经乱成一团，数百名叛军如同疯狗般冲击着忠于马腾的守军。为了活命，这些人爆发出了惊饶战斗力。
“杀！一个不留！”马腾怒吼着加入战团，长枪如龙，瞬间刺穿两名叛军。马休、马铁护在两侧，拼命砍杀。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内部清洗，比对外战斗更加残酷和绝望。每一刀砍下的，都曾是名义上的“自己人”。鲜血染红了内城的街道，尸体堵塞了通路。马腾如同疯魔，枪下无一合之敌，但他肩头的伤口也因此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衣甲。
就在马腾一枪将一名叛军头目钉死在门板上，喘息着环顾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尸山血海时——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南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狼群战嚎！
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跑来，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将军！南门……南门被撞开了！狼……狼牙冲进来了！”
什么？！
马腾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栽倒。他千防万防，挡住了内部的叛徒，却没想到狼群竟然在这种时候，选择了最直接的强攻！或者，这场内部的哗变，本就是他们等待已久的最佳时机！
完了。内城，守不住了。
“父亲！快走！”马休一把拉住几乎僵住的马腾，声音带着哭腔，“从东面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马腾猛地回过神，看着如同潮水般从南门涌入、见人就杀的黑色重甲洪流，看着那些瞬间崩溃、跪地求饶却依旧被砍翻的守军，一股穷途末路的悲凉和不甘猛地冲上了头顶！
突围？
还能往哪里突？
韩破军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但他马寿成，纵横西凉几十年，就算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而不是像老鼠一样被困死在这座孤城里，或者像庞德那样被人生擒活捉，受尽屈辱！
“马家儿郎！”他举起染血的长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的咆哮，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残存的豪气，“随我——杀出去！”
他不再理会身后的混乱，不再顾及那洞开的南门和汹涌而入的狼牙，长枪前指，带着身边最后百余名的死忠亲兵，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尚未被狼群完全合围的东门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困守孤城，末日降临！粮尽水污，军心崩散！内乱迭起，血染内城！狼群趁势猛攻，最后的防线洞开！马腾绝境爆发，率死士做最后一搏！穷途末路的悲歌，响彻冀城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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