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保证不了药僮们的整洁和身量，但尽量护着些，让他们吃饱饭，平时不颐指气使，给点好脸色。
那么对方在关键时刻展示的精神面貌就绝对不会如此。
“好了，快暗了。大家吃饱了饭再辛苦辛苦，把辎重箱笼都理出来，各归各位，打仗的事儿不好，别等到明日了。”
明洛扬声发话。
果真药僮们的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喏。”然后有端着碗回去的，有留下来帮忙收拾锅子炉子的。
井井有条的夜晚开始了。
*
这之后，明洛见姜胜之一家三口的机会少了许多，彩娘因着头上的伤势没继续在伙房干活，姜胜之干脆随着李靖去了洛口仓附近。
秦王开始给王世充截肢了。
比如与李靖同去的还有王君廓，刘德威率齐王一部去了河内郡，李世绩则在虎牢关的更东边和窦建德王世充的兵马继续搞脑子。
裘三跟着的校尉换成了张夜叉，是昔年赏识过他的队正，听要与黄君汉一并往回洛城去。
“你们去各处关隘的这些兵马，有带医工后勤民夫吗？”明洛觉得很神奇，这回她怎么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裘三收整着行囊马匹，一面检查着马具是否完好，一面打理着自己的铠甲，看样子挺满意这次出征。
“怎么没带。都有呢。”
裘三顺嘴答。
“啊？哪一部？”明洛满心茫然。
“不清楚，我又不管这些事。”裘三虽只剩一臂，但日常生活都没什么影响，故而才能跟着出去。
“你不打仗吧？”
明洛有些担忧。
裘三则斜她一眼。
“不是看不起你啊，是现在没到山穷水尽那地步，大军里那么多人呢，真没必要。活着多好。”
明洛连忙解释。
裘三甩了下马鞭，轻哼道：“给张校尉做亲卫去，不到要紧时分上不了战场，他正好有个亲卫因摔马死了。”
“我就每日在营帐里看看门晒晒太阳打理打理内务，和其他留守的老弱病残唠唠嗑，换个地方当差罢了。”
裘三得轻飘飘的。
明洛笑眯眯：“这没什么不好的，我每日闲时不就找你们唠唠嗑话吗？冲锋陷阵，都容易死伤。”
“太含蓄了，像我这样，都是福大命大。”裘三指了指自己的断臂，又问她，“你是长安人？”
“嗯。你不是啊，不然还能在长安附近开个报刊亭当个驿站长，收入一好容易媳妇。”
明洛随口道。
裘三大惊失色：“我早娶妻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他又不是单纯的士卒，是有一定品阶的副尉。
“孩子也有了？”
“好几个呢，我兄长战死后，他媳妇孩子也是我在养。”裘三之所以对明洛感恩戴德，无非是他很在乎自己的命，他要死了，他们一大家子可得被族里吃干抹净，底下的男丁太了。
“勇士。上有老下有的好担当。”明洛给他竖了大拇指，又祝他一路顺风，千万护好自己。
除了这些口头上的祝福外，明洛另外给他分装带了改进过后的‘灵丹妙药’，即柏壁之战时孝敬秦王和其他饶同款。
“吃了不会死？”裘三无比直白。
明洛干脆冷笑了两声：“不怕死的话你一股脑全吃撩了。我已经尽量简单，写着血的红色药包是止血药，写着参的这瓶主要功效类比人参能补气补血，熬过最难的那口气，写着热的那瓷瓶我塞得很紧，因为是液体，别流出来了。”
“热？烧伤药？”
“是发热。一瓶全部喝下，打开就失效了。一共俩。”明洛没那本事也没那器具全部整成最方便携带的药丸。
有些药口服好，有些药适合外敷。
做成药丸不一定最合适。
裘三挺珍惜地抚了抚瓶身，大言不惭道：“两瓶咋够？我又不止一人，没有多的吗？我带得下。”
他见状还拍了拍另一匹辎重马边的革囊。
“我巴不得随取随用，但怎么可能，特别是参瓶和热瓶，药材名贵，正常军里都是给贵人用的。”
明洛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裘三有些诧异，又叹了口气，坦然道：“是裘某人之心了，原以为宋医师成日在钱眼里过活，不可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药来。”
“请医师恕罪。”
他认真给她行礼，态度上简直一百分。
“用不着，是我平日在你跟前太不装，对功名利禄的心太赤裸裸，你这么以为也没错。”
裘三此时总算有零出征在即的正经感，没先前那么无所谓，他又笑道：“若是这回医师再次救我性命，裘某哪怕舍了自己的一身品阶，也给医师你挣个校尉做做。”
多实诚的人。
明洛绽开一点真心的笑：“这话不吉利，我宁可你好生回来，这药用不上就用不上，坏了更好。”
虽肯定有用武之地。
“至于什么舍了自己的，裘队别犯傻。你万一真舍了，结果我因为种种原因没够上你呢？万一看我是个娘子，人家拿性别事咋整？变数太多，不划算。”
明洛设身处地为裘三考量。
“加上你家里一堆老幼妇孺要养，没了禄米月俸，你拿什么和家里交代，真用不着这样。我行医固然是求财求名，但是讲底线和良心。咱俩认识这么段时间，我既有余力给你带点保命药，便带来了而已。”
要是药材不够，或者补给比较紧张，她肯定不会给。
裘三听得有理，觉得她实在为人不错，不仅有一手像样的医术傍身，而且讲义气很仗义。
至于其他毛病，真的不值一提。
这次道别，明洛心情还挺欢快，并不怎么沉重。
可惜她低估了洛阳这座隋末最大绞肉机的威力，不是光就围着洛阳城打了，而是要通过一场场局部的胜利，逼迫洛阳城内人心不稳，最好主动开城投降。
而每一场胜利，都逃脱不开死亡与血泪。
流的不是裘三的血，便只能是其他同袍的血，身处其中，必定能感受到这份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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